行行重行行(23)
结果我和老妈逛了一圈,灰溜溜出来了。老妈愤愤不平地骂:“现在这衣服怎么这么贵啊?瞅那小姑娘的德性我就受不了,不给便宜就不给便宜呗?还非要说什么‘我们就这规定’,她摆的哪门子谱哪?!”
我说:“妈,咱不买了吧,我那双本来也还能穿。”
老妈就不说话了,我们两个没坐公交车,走着回家。快到家时,我听见老妈轻轻叹了一口气。
几年不来,这商场倒是变化不小,一楼的那些假珠宝店假手表店都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常常在电视上打广告的品牌:周大福,周大生,六福珠宝……装修也变了,明亮干净的大理石地板,宽敞的走道……果然和我去的那些批发市场不一样。
我和严行直接上到三楼男装区。
正对着电梯的就是一家耐克,我和严行便走了进去。一面墙上都是鞋子,我看着标签上的价格暗暗吃惊——我清楚记得初三那次来买鞋,商场鞋子的价格大都是四五百,怎么现在动辄上千了?
就那么一双运动鞋,一千六?一千六我能在别的地方买十双运动鞋,一双穿一年也穿十年了,这一双耐克运动鞋能穿得了十年吗?坑钱吗这不是。
严行提着两件羽绒服走过来,一件是黑色长款,一件是黑色短款,都是很简洁的款式,只在胸口处有一枚小小的白色对勾标志。
“你帮我试试,”严行说,“我看穿上什么样,正好咱俩体型差不多。”
“呃,我试?”我有些不自在,“那边儿不是有镜子吗。”
“那个镜子照出来的人会变高变瘦,”严行低声说,“不准的。”
“……好吧。”我在心里暗暗惊讶,一面镜子都有这么多玄机?!
我先换上短款的羽绒服,严行绕着我看了看,又让我换上长款的。
“行了吗?”我问严行,“你看中哪个了?”
“……再逛逛吧,”严行走到我面前,伸手为我把羽绒服的拉链拉开,“那边儿还有几家。”
于是我又和他一起逛了阿迪、李宁、新百伦和几家休闲男装,那几家休闲装的牌子我就认不出来了,都是英文——或者法文?
最后严行在新百伦买了件长款羽绒服,纯白色。配上他腿上的浅蓝牛仔裤,干净又利索。
“辛苦你陪我买衣服了,”严行笑着说,“中午我请。”
七楼就是餐饮区,我俩转了一圈,严行想吃水煮鱼,被我否决了:他的病还没好,腿上又有伤,要清淡饮食。
最后去吃了广式煲仔饭。
吃完午饭,回家。还没走出商场,严行突然拧住眉头:“我去趟厕所啊,好像……有点儿拉肚子。”
“怎么回事?”我一下子紧张起来,“是不是那个腊肠不新鲜啊?”
“没事……我先去啊……你等我一下。”严行说着,小步往回跑去。
我站在门口等他,心里七上八下,是那腊肠不新鲜吗?可我们两个吃的都是腊肠煲仔饭,怎么我没事?也对……我皮糙肉厚的,严行刚生了病,免疫力肯定差。
想到这我愤怒得几乎想去质问那家煲仔饭的老板,可严行让我在这里等他,我也只好站在这里干着急。
然而,几分钟后,我就看到了严行的身影。
他还是小跑着,手里提了一个纸袋。
“新年礼物。”严行双手拎着纸袋,送到我面前。
是耐克的。
我一下子反应过来,早先在耐克的店里,他让我帮他试衣服……
“不,不用,”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拒绝,“我不能要,严行,太贵了,哎不是钱的问题,我平白无故的——”
“不是平白无故啊,”严行笑了,“那天你要不回宿舍,我真得出什么事儿……而且过年了嘛,我明天就得走,提前送你个礼物,不行啊?”
我愣住:“你明天走?”
“嗯,”严行说,“回陕西。”
突然之间,我觉得很失落。
连老妈都做好了严行在我家过年的准备呢,昨晚她还问严行,他家那边过年都吃些什么菜。
“跟我还客气?”严行把纸袋的提绳挂在我的手指上。
很久很久之后,久到我已经工作了,某一次双十一看到办公室的女同事在挑情侣装,我才突然过来,严行送我的长款黑色耐克,和他的长款白色新百伦,其实很像情侣装。
很像。他是留了小心思的,可他不敢明目张胆地买两件同款的衣服,所以只能一件耐克,一件新百伦。
第29章
距离除夕还有十一天的时候,严行回陕西了。
他腿上的伤该换药了,我说我陪他去,他笑着摇摇头:“行啦,天这么冷,你就别跟着我折腾了,我换了药直接去机场。”
我问他:“几点的飞机?”
“下午五点,”严行围上围巾,“不晚点的话,晚上七点一刻到。”
“那要是晚点呢?”他会再回我家吗?
“现在北京和西安都没下雪,应该还好吧。”严行说。
“啊,那就好……”
严行拉着箱子走了,他甚至没让我把他送出门。我说我跟你去公交车站吧,他笑着伸出手推推我的胸口:“不用,外面太冷——你就这么舍不得我?”
他一句话就把我堵回去,我只好站在原地,目送他拎起箱子下楼梯,很快,他的背影消失在我的视野里。
我关上门,无声地呼出一口气。
年前的时间总是过得很慢,我运气不错,就在家属院里找到了活儿,辅导两个小学生写作业。一共去五次,一次一上午,两百块。
没事的时候,我在家打扫卫生——过年了,家家户户都要大扫除。高中的时候老妈不让我干活,她说我学习够忙了,好不容易放寒假,在家把作业做完了就行。于是她便常常晚上下班后再在家打扫卫生,今天洗抽油烟机,明天擦窗户,后天清理阳台,像一只辛勤的蜜蜂,一点一点构筑起蜂巢。
今年总算没有寒假作业,我一边干活一边和老爸聊天。平日里老妈去上班了,他就只能一个人在家,想必也很寂寞。
“爸,”我一边擦窗户一边问他,“你有没有什么……希望我做的工作?”
“我希望你做的工作?”老爸笑着说,“你自己的工作,你问我干嘛啊。”
“随便问问。”
“嗨,那要我说,合法就行。”
我无奈地嘟囔:“那不是海了去了……”
“那再加一条,”老爸补充道,“安全的。”
“哦……成。”
“怎么,”老爸问,“才上了半年大学就对以后的工作有想法了?”
“也没,我就是看见我有些学长学姐什么的,假期在找实习。”
“一回啊,”老爸忽然叹了口气,“你这孩子懂事儿,爸妈都知道,我们俩呢,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我们最大的愿望不是自己能活成什么样,是你能活成什么样,明白吗?”
老爸的话听的我心里难受:“爸,你这话说得,以后我赚了钱,不就是你们享福么。”
“是这么说,但是,一回,我和你妈没本事,不能像那些有权有势的父母一样,给你铺路。我和你妈最大的希望就是别成了你的累赘,你以后想做什么工作,想去哪,首先得你自己愿意,明白吗?你不用为了我们怎么怎么样,我和你妈就像现在这样,过得也挺好的。”
“……哎,”我的声音有些粗哑,“我知道了,爸。”
大年三十,老妈放假了。今年我来和饺子馅儿,猪肉大葱加一些香菇,闻着就香气扑鼻。
中午,老妈做了一桌子菜,红烧肉,牛肉炖西红柿,炸藕合,白菜丸子汤,还有提前做好的皮冻儿。
开饭前,老妈给我们俩倒上果汁,给老爸倒了薄薄一杯底的白酒:“来,咱们三口好久没这么好好吃一顿了。”
“那是,”老爸举起杯子,“干一个,庆祝咱一回考上重点大学。”
老爸自从出事之后,就很少喝酒了。尤其是这些年他的身体不断出现大大小小的毛病,更是被医生下了禁酒令。
只是很少很少的一点酒,老爸就喝得双颊通红,他大着舌头说:“咱家最有出息的就是一回!比我大哥二哥家的那些个败家子儿,可有本事多了……”
之前因为给老爸治病的缘故,我们家管各路亲戚都多多少少借了钱,虽然后来也慢慢地还上了,但亲戚间的关系就这么淡下去了。再加上老爸瘫痪之后也不愿意出门见人,彼此间的走动便更少了。
晚饭是把中午没吃完的饭菜热了热,随便垫垫肚子。八点钟春晚开始,我们仨也开始包饺子了。
老妈擀皮,我和老爸包。老爸的技术明显比我好,他包出来的白白胖胖的饺子和我包的形状各异的饺子立在一起,简直是惨不忍睹。
电视里春晚的歌舞声分外热闹,窗外,不时响起鞭炮和二踢脚的声音——那时北京市区还没禁放烟花爆竹。
“一回,你这技术可得多练练,”老妈麻利地擀出一张面皮,笑着打趣我,“以后跟媳妇回娘家过年,包饺子都包不好,不得被嫌弃啦?”
老爸点头:“就是啊,现在都是独生子女,你可不能指望都是女孩儿做饭。”
我无奈地说:“这还早着呢吧……”
“不早啦,回头你一工作,可不就该谈对象了。”老妈说。
“其实大学里也能谈,”老爸笑着看我,“有没有合适的女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