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重行行(39)
完全属于我们的、私密的时间,那么少。
“不知道,”严行说,“当时读这个专业,也是我舅选的。你呢?”
“我……其实我挺想多上几年学的,”说到这里我的声音就不自觉地变小了,心虚似的,“这话我都没和我爸妈说过,反正我毕业了肯定直接上班的……但如果能继续上学,我觉得还是上学好。”
严行冲我笑了:“我就知道。”
“啊?”
“我就知道你喜欢读书,看得出来。”
“呃……”我被他说得有点儿不好意思,“我读的那个高中,挺差劲的,高考我是我们那届学生里的最高分,那会儿我觉得自己很厉害了……后来来了我们学校,我才知道我真的就像一只井底蛙,什么都没见过,什么都不懂……我就觉得好好学习还是有用的,起码让我看到了一点外面的世界吧。”
严行的胳膊肘支在膝盖上,下巴垫在手心里,表情好像有些放空。
“一回,那你准备读研吗?”
“不读啦,”我笑,“家里等着我赚钱呢。”
严行点点头,若有所思。
我接着说:“那既然你以后不想做生意,也不想去你舅舅那些饭局,你能不能和他说清楚?”
严行摇头:“我……不听他的话不行。”
“为什么?”
“不听他的话,他不给我钱……他那人很强硬。”
钱,钱,钱。说了这么多,又绕回这个“钱”字。
我想问严行他不给你钱你就活不下去吗?你不是还有套房子,和那么多成千上万块的衣服,卖了行不行?
可我问不出口,严行一直过的是优渥的生活,没了他舅舅给的钱,他一定适应不了吧。再说,严行和他舅舅毕竟是亲人,他们有他们的相处模式,我一个自顾不暇的人,好像也没什么立场要求严行离开他舅舅的抚养。
这一刻我真恨不得自己能比严行大几岁,这样已经赚钱的我遇见读大学的严行,我是不是就能理直气壮地对他说,我养你。原来那句“我养你啊”不只是我养你啊,是我想拥有你、独占你、对你负责与你厮守。
“那……大学毕业就好了吧?”我问他。
严行说:“是的。”
他望向我的目光温柔得如同五月的风,在这样莺飞草长的春末,我们很容易就能憧憬未来、许诺未来。时光明朗,来日可期,这一刻相爱相守好像都变成很简单的事,只要我相信,而他,也相信。
第50章
五月过完,就到了生不如死的六月,期末考试,英语四级……在紧锣密鼓的复习和考试之中,六月一晃也就过去了。
然后到了七月。七月三号,上完最后一节形势与政策,我们就放暑假了。
沈致湘已经早早收拾好行李,他要和杨璐一起去云南玩一圈,然后再跟杨璐回成都。一个学期下来,他和杨璐好像已经进入了老夫老妻的模式,这是商量着见家长了。
为此,沈致湘已经坚持健身一个多月,他每天只有早饭照常吃,中午吃白水煮蛋或者鸡胸肉,晚上吃沙拉。此外,他还每天晚上去田径场跑三公里,风雨无阻。
有一次沈致湘拉着我和严行一起去跑步,杨璐也在,沈致湘嘚瑟地鼓起手臂上的肌肉,说:“璐璐,你摸摸。”
“噫,”杨璐嫌弃地戳了一下,“我不喜欢肌肉男好吧!”
“我这是为了让咱爸妈放心!”沈致湘振振有词,“回头一见了我,咱爸妈就想,哎呀小伙子靠谱啊,好家伙这肌肉,靠得住!”
“谁跟你咱爸妈啊!”当着我和严行的面,杨璐笑得很腼腆。
沈致湘拖着箱子走了,寝室里只剩下我和严行。
明天,严行要回西安。
我问他为什么回得这么急,就不能晚两天吗?反正他也有房子住。我攒了点做家教的工资,可以和他一起出去玩。我甚至连地方都想好了——张家口有坝上草原,或者,承德有小布达拉宫。
然而严行说他姥姥在西安盼着他回去,老人家很想他。
所以再见面,就是下学期了。
严行的飞机是第二天一大早,所以他提前一天订了个离机场很近的酒店。送走沈致湘,我们两个也收拾好东西,慢慢走出学校。
严行穿件纯白色的T恤,黑色短裤,头发剪短了一些,整个人干净又利落。他走在我右手边,右手拖着箱子。而我左手拖着箱子。
我们并肩走,有几次我的右手无意中蹭到他的左手。校园里都是放假离校的学生,众目睽睽,我没法牵他的手。
尽管我知道他用右手拖箱子也许就是为了把左手留给我。尽管我知道,我很想牵他的手。
一路上我们两个都没怎么说话,上地铁,出地铁,七月毒辣的阳光烤得我的后背发烫。严行也出汗了,碎发贴在白皙的额头上。
终于到了他定的酒店,严行办好入住带我上楼,打开门,是个宽阔的套间。
但只有一间卧室,一张柔软的双人床。严行看向我,笑了一下。
我甚至来不及把门锁拧上,就按捺不住地抱住了他。我的手垫在他后脑勺上,然后我把他压向墙壁,低头亲吻他的嘴唇。
水声啧啧,严行双手圈住我肩膀,动情地回应我。
空调20度,我和严行裹在被子里,做得昏天黑地。
错过午饭。一口气做四次,累到睡着了,醒来时已是晚上八点一刻。空气中有淡淡的体液味道,混合着严行选的香橙味儿润滑剂,使我有一瞬间的失神,不知身在何处。
然后我翻身,就看见严行的睡颜,可能因为折腾得狠了,他睡得很熟,呼吸也重。我想起明天严行就要回西安。
我轻轻握住他的手,好不舍。
此时此刻没有别人,甚至连严行也睡着了,只有我清醒着。我可以坦白承认,我真舍不得严行,暑假有将近两个月,天啊两个月——太长了。我回想起寒假的时候,我鸵鸟似的和严行切断联系,那段日子我是怎么忍过去的?完全想不起来了。
我打开窗户换气,窗外的蝉鸣飘进来。没一会儿严行就醒了,睁开眼看见我,便张开手臂。
我俯身抱住他,亲了亲他的头发。
“几点了?”严行问。
“快八点半了。”
“……你几点回家?”
“不知道,”我把鼻尖埋在他的发丝里说,“不想回家了。”可我知道我只能这么说一句“不想回家了”,严行明天一大早要走,我和爸妈说好了,今晚回家。末班地铁是十一点,我还有两个半小时。
严行摸了摸我的后背,小声说:“要不过段时间你来西安玩儿?你……人来了就行,钱不用操心的。”
他这样说,我听了更不是滋味。我也想去找他,去看看他长大的生活的城市。可我难道真能只买张火车票然后去吃他的住他的花他的钱吗?对他来说可以,对我来说不可以。那太难堪了。
无言以对,我只好捧着严行的嘴唇和他接吻,然后安静地搂着他。
十点四十,我穿好衣服,拎起行李袋。
严行只穿条内裤,把我送到房间门口,他和我拥抱,暖烘烘的身体贴住我。
“你到家了给我发消息啊,明天早上多睡会儿,不用打电话叫我起床。我定好闹钟了,定了五个呢。”严行凑在我耳边说。
“嗯,那你早点睡,上飞机前给我发个短信。”
“好。”严行松开怀抱,看着我。
我在他侧脸亲了一口,然后迅速转身开门,快步走出酒店。
真是像逃命似的,必须逃,速度要快——我怕稍微慢一点,我就忍不住抛下末班地铁,转身和他纠缠在一起。
第二天上午,严行向我报平安说飞机已经降落的时候,我正在一家辅导班试讲。讲完了,我回严行的消息:那你好好休息,记得吃午饭啊。
辅导班的老板说:“小张,讲得不错,那你下周就过来上课吧。”
我教初中数学,一节课一个半小时,一百块钱。辅导班的位置离我家很远,坐地铁要将近一个小时。老板说他们刚开办不久,没有经费,所以只能开在一个挺旧的小区里。一间屋子就是一个小教室,有吊扇,没有空调。
试讲二十分钟,我的后背就满是汗水,衬衫湿透了粘在皮肤上。
走出小区,我又热又渴,想去旁边的报刊亭买瓶水。可转念一想,再忍几十分钟也就回家了,还是回家喝吧。能省一点是一点。
我算了算,这个辅导班一周要求我讲五节课,周一到周五每天一节,那就是一周五百块钱。从七月四号到八月十号,我能上够五个礼拜的课。这样就是两千五百块。北京到西安最便宜的慢车硬座是148块5毛,来回是三百块。这样还剩两千块钱出头,玩五天,应该够了。
我想去西安找严行。
我太想他了,虽然我们只分开了不到24小时,但我真的、真的很想他。
第51章
七月底八月初的时候,我已经攒够三千块钱。辅导班的老师对我挺满意,除了初中的数学课,又给我安排了化学课。
我几乎每天都要往辅导班跑,挤很久的地铁,然后走进小小的屋子里讲课——那屋子方方正正闷得像个铁皮盒,一节课下来,我的后背总是湿透了的。
讲课也挺费嗓子的,以前我做家教都是一对一,和学生说话的时候用正常音量就行,现在却是得连续地扯着嗓子讲课,三天还行,一周下来,嗓子就彻底哑掉了。
所以严行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就用“我爸在家”的理由推脱说不方便讲话,还是打字吧。我没告诉他我在辅导班上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