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重行行(58)
我赶忙搂住严行的肩膀,安慰他:“没事的,他们算是意料之中的反应吧,起码没杀过来一哭二闹三上吊,他们还是挺理智的,就是一时间还没法接受……”
“张一回,”严行皱眉,“你说实话,去年你没回家过年,是不是因为这件事?”
“啊……有这方面原因,当然主要还是因为我在这边跟着导师做项目嘛。”其实是,爸妈坚决反对我和严行在一起,我只好告诉他们说,什么时候他们愿意让我带严行回家了,我再回家。
我知道我这话说得很混账,这事做得也很混账。可我没有别的办法,我必须和严行在一起,这个世界上,没有第二个人能替代他。是,我是罪人,我不仅伤害过严行,现在又要伤害爸妈。可我没办法。我承认伤害就是伤害,网上那些“同性恋不是错”的主张虽然很勇敢很在理,可对于我那活在另一个思想体系里的老爸老妈,是没有意义的。事实是他们好不容易把我养大供我上学,他们深爱我,而我还是要伤害他们——可是,可是我愿意为了严行,而带上罪人的枷锁,爸妈,对不起。
严行不说话了,额头轻轻抵在我肩膀上。从我的角度看,他纤瘦的后背一览无余。
好一会儿,我轻轻问他:“怎么了?”
“我在想,”严行语速很慢地说,“今年过年还是回去一趟吧,不能总不回家,你爸身体又不好……我试一下,如果让我进门最好,不让我进门我就在你家附近订个宾馆,好不好?”
我被严行一番话说愣了,严行那么小就从家里逃出来,在家的时候也过得不好——可他竟然主动让我回家,并且愿意试着跟我一起回。
可是,“我怕他们……对你不好。”
“没关系啊,”严行的手掌扣在我左边膝盖上,很温暖,“你爸妈骂我打我都正常,我不是把他们儿子拐上歪道了吗。慢慢来吧。”
“不是歪道。”我纠正他。
“反正是把他们儿子拐走了,”严行笑了,“可以吧?”
晚上,我带严行去吃火锅。在重庆待了三年,我已经能毫无压力地吃红油锅了,但我怕严行一下子适应不了,还是点了鸳鸯锅。
然而严行显然对红油锅比较感兴趣,食材放进去一会儿他就盯着咕嘟冒泡的红油锅问我:“可以了吗?”
严行太瘦了,点菜的时候我忍不住点了很多肉:牛肉卷,腌牛肉,香菜丸子,毛肚,黄喉,鸭肠,酥肉……
严行夹起一块炸得金黄酥脆的酥肉送进嘴,嚼得眼睛都眯起来:“真好吃,不过咱们点这么多,吃得完吗?”
“慢慢吃,”我说,“我给你涮,你吃就行。”
严行便乖乖把香油碟往前推,等着我把涮好的食物捞进他碗里。毛肚七上八下十五秒,夹进碗里时还是脆生生的;酥肉可以直接吃也可以涮过再吃,严行大都直接吃了,嘴角油光光;牛肉卷变色了,被我一一捞起,在严行的油碟里堆出一个小山尖;腌牛肉嫩滑,虾滑软弹……
严行舔舔嘴唇,小声说:“旁边那个男的一直看咱们,要不我自己涮吧。”
“让他看,”我理直气壮,“还不准人疼老婆么,再说四川男的耙耳朵多呢,他老婆在这没准他也这样。”
严行勾起嘴角:“行吧。”
一顿火锅吃了两个小时,走出火锅店的时候,严行说:“慢点。”
“啊?”我以为他有事。
“我……吃太撑了。”
于是我们慢慢溜达着回寝室,我牵住他的手,路上又给他买了一盒维他柠檬茶,常温的。
重庆的四月不冷不热,树已经换出新绿的叶子,这里湿度大,夜空好像蒙着一层清润的雾气。我和严行走过高高低低的坡路,经过一扇广告牌时,听到不知哪里传来的,略带沙哑的男声。他唱的是痛仰乐队的《西湖》。
“时而又相远/时而又相连/断桥何曾蹋过残雪……再也没有流恋的斜阳/再也没有倒映的月亮……”
这歌声令我心头一颤,又想起去年在西湖,风和日丽良辰美景,只有我一个人看着碧波潋滟,忍不住落了泪。好在,那个曾经陪我一起看西湖的人,现在又回到我身边了。
“咱们找个时间去杭州玩一圈?”我问严行。
严行欣然应允:“好啊。”
走到寝室楼下,我带严行去看桂花树。这时候桂花还没开,绿叶倒是繁茂。
“今年秋天你就闻着了,特别香。”我说。
“嗯,好。”严行凑近桂花树看了看,然后扭头望向我,宿舍楼前的一盏路灯映在他瞳孔里,亮晶晶的。
“咱们回去吧。”他说。
是的我们回去吧,严行走在我前面,我想起刚才吃火锅时他的样子,隔着火锅的腾腾热气,他眼含笑意地看我,等我为他把香菜丸子捞进油碟。火锅店里暖洋洋的,他也暖洋洋的,他满足的表情真像一轮满月,墩墩地塞满我整个胸口。
是的我们回去吧,我们终于,可以不再分离。
第72章
四月十一号,我和严行到成都。
沈致湘在成都办婚礼——是的,和他结婚的人是杨璐。一见面沈致湘就狠狠在我肩膀上砸了一拳:“你他妈要把我吓死!”
“对不起对不起,”我心虚地道歉,“我当时……迫不得已。”沈致湘知道当年的事,后来我便实话告诉了他当时是想去杀严永宽,但没说是因为代替严行去杀。
“你再迫不得已也不能他妈的犯罪啊,你这么多年书白读了?故意杀人你知道么,不死也蹲个几十年,你疯了?!”
我点头哈腰:“当时脑子一热……”也只能这么说。
然而沈致湘话锋一转,又问严行:“你也不拦着他?”
严行:“我……”
“他拦不住,”我赶紧说,“当时他手机身份证都被我顺走了。”
“不是,本来是我想动手,”严行低声道,“张一回替我去了。”
沈致湘看着我们两个,沉默了。
直到在地下停车场找到他的车,我们三个分别坐好,沈致湘才双手搭在方向盘上沉沉叹了口气:“拿你们没办法。”
然后他又自言自语道:“我看我就是被你两个轴蛋传染的。待会儿见了杨璐,说话悠着点……她离过一次婚了。”
我和严行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惊讶。
杨璐和我们同级,今年应该26岁,没想到竟然已经离过婚了。
“那……”我小心地问,“有孩子吗?”
“没,她前夫生育能力有问题,说是精子活力低下。她一直怀不上孩子,娘家人赖她,吵来吵去就离了。”
“哦……这就好啊。”否则沈致湘年纪轻轻就成了继父。
“我爸妈不同意,”沈致湘无奈地耸耸肩,“说我娶个二婚的不像话,我是没办法了,这次婚礼他们也不来,到时候女方那边的亲戚问起来,你俩多帮我解释解释,就说……我爸妈身体不好。”
“嗯,你放心。”
严行抓着我的手,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致湘开车把我们带到一家川菜馆,进包厢,杨璐站起来迎接我们。好几年不见,她变得成熟许多,打着卷的栗色长发挽在耳后,耳垂上两枚银色羽毛耳钉,淡妆。
“好久不见啦张一回!”杨璐热情地招呼我,她的语气让我恍惚了一下,我记得读大学的时候她就总是这样,活力十足地同别人打招呼。
“好久不见。”我说。
她目光一转落在严行身上,顿了几秒,向严行伸出手:“没想到还能再见面,太好了。”
严行同她握手,笑着说:“嗯,太好了。”
落座,杨璐把菜单递给我们:“你们点吧,我在减肥呢,哎明天要穿婚纱了,我这肚子上的肉还在,愁死了。”
严行摇头:“你不胖啊。”
“哈哈,你就别吹我了吧,你这么瘦,”杨璐摆手,“你们吃你们的,我喝点茶就行。”
没一会儿菜就上齐了,豆腐脑花,荷叶酱肉,粉蒸肉,肥肠鸡……沈致湘夹起一块粉蒸肉,用碗接着凑到杨璐面前,欠嗖嗖地问:“真不吃?”
“不吃!”杨璐推开他的脑袋,“你也小心点我跟你说,吃多了你那西服也穿不上。”
“还真是,”我打量沈致湘,“你刚回国那会儿还一身肌肉呢,现在……”
沈致湘眉毛都竖起来:“现在什么?”
我实话实说:“现在好像肌肉松了。”
杨璐哈哈大笑,笑完冲我们扬扬下巴:“你们不知道沈致湘多能吃……不过我看你俩以后也要发福。”
严行诚恳地点头:“我才到重庆三天,重了一斤。”
“张一回喂得好嘛,”杨璐笑,“挺好的,你是太瘦啦。”
我们边吃边聊,一顿饭吃了将近三个小时。我们实在太久没有聚到一起了——多久了?上一次我们四个一起出门,好像还是大一的时候了。那是七年前。此时此刻我看着沈致湘和杨璐,他们都变了,气质不仅更成熟,外貌、语言也多多少少带了岁月侵蚀和社会打磨的痕迹。再看身边的严行,他也变了,那些没有缘由而无处发泄的痛苦,最终都深深融进他的眼睛里,变成一段沉沉的目光。
“来,走一个,”沈致湘举起手中的啤酒,语气感慨,“时间真是过得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