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重行行(57)
“这间病房没有摄像头。”她说。
当天,苏纹被逮捕,她直接承认严永宽的输液管里进了空气,她说液体输完了她想帮严永宽换液体。
由于她是孕妇,所以案件侦查阶段,她得以取保候审。
一周后我和严行见到了苏纹,她手里捧着杯热茶,表情很平静。我突然想起被她叫回北京的那天晚上,我发现她胖了些——原来是因为怀孕。
“这件事你们不要掺和,”苏纹平静地说,“有人保我。”
严行皱眉:“谁?孩子的爸爸?”
“对。”
“是谁?”
“别问了,”苏纹笑了一下,“你们知道得越少越好。”
“怎么保你?你骗我,”严行握紧拳头低吼:“严永宽死了,但就算你是‘不小心’把空气弄进去的,也是过失杀人!”
“谁说严永宽是因为输液管进空气死的?”苏纹淡淡道,“他本来就要死要死的了,也许是因为别的原因呢。”
“……”
“现在没人想让严永宽活下去,但本来他也快死了,”苏纹低头抿一口茶水,“只有你们两个……严行,我本来不想动手的,我想要是张一回拦住你了最好,实在拦不住,我再替你杀了他。但我没想到张一回……其实你是不是,一直都不相信,你还有‘以后’?所以你才敢和严永宽同归于尽。”
严行紧紧抿着嘴唇,没有回答。
“这是你们俩的事儿,”苏纹瞟我一眼,“我管不了。但是,严行……严永宽真的死了,死得透透的,我确定。”
苏纹愉悦地笑了。
我发现这个女人的力量远比我想象中强悍,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成为了母亲,在这个世界上,她终于不再是一个人了。
一个月后,公安机关公布侦查结果:严永宽死于肾衰竭,苏纹虽有过失,但并不是严永宽的死因,不够成犯罪。
我和严行始终不知道孩子的爸爸是谁,只听苏纹说他属于严永宽那派的死对头阵营。但既然这人能左右尸检结果,想必也是有些权力的。
“他不会娶我的,”苏纹淡淡道,“我和他说好,他帮我这次,以后,我和孩子就和他没有关系了,他送我去泰国。我打算到那边开个店。”
“严行,你和我一起去吗?”
我陡然紧张起来,昨晚导师还给我打电话问我什么时候回重庆——他被我那封邮件吓着了,最近没事儿就叫我回去,可能是想亲自看着我。
昨晚我问严行:“你能和我一起回重庆吗?”
严行说,他要想想。
苏纹曾一语道破真相,那就是六年之后的现在,严行已经不再相信我们能有“以后”了。我知道他爱我,但爱是一回事,相信爱,是另一回事。
我差点为他杀掉严永宽,如果动手的是我,大概我不会像苏纹一样有人暗中保护。但我并不后悔。只是我不知道,这件事,能不能让他对我们的未来多一些信心。
现在严永宽死了,苏纹要走,似乎一切都尘埃落定,只有我和严行——不,只有我,只有我还等着他的审判。
“我陪你去吧。”严行看着我说。
我的心猛地沉下去,他还是要离开我。
“等你把孩子生下来,我再回国。”我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苏纹笑笑:“你回国了,去哪?”
严行:“到时候再说。”
于是,就这样,严行跟苏纹去了泰国。而我回到重庆,继续读博。
回学校的第一天我就被导师叫到家里喝茶,他老人家是典型的四川人,爱吃爱喝,备下一大桌子菜。
“一回啊,这个,你不要紧张哈,你们这个阶段呢,压力大,是很正常的情况……”
我连连点头,心里愧疚:“哎,老师,我没事。”
“你不要憋着嘛!我说你呀就是憋到起了!平时看着没啥事,嚯,你那封邮件给我吓惨了!”
“我……我那是……”总不能说我那不是要自杀,是要去杀人。
“来,多吃点多吃点,看你瘦了好多,”师母热情地给我夹菜,“这个季节,北方挺舒服的吧?秋高气爽嘛。”
“嗯,是。”我想起严行和苏纹飞去泰国那天,我去机场送他们,严行看着自己的外套笑了一下,说到了那边就可以穿短袖了。
导师又说:“张一回,我有个朋友在成都,是华西医院心理科的大夫,我帮你联系一下,你去跟他聊聊嘛,啊?费用不用担心,我们都是老朋友了……”
“老师,”我放下筷子,小声说,“我真没事,我那天发那个邮件……哎我就是为情所困,一时冲动。”
“为情所困?”师母连忙问,“那你……感情问题解决了没有?”
“解决了……吧?”我感到有些挫败,“我也不好说,看他的了。”
从导师家吃饱喝足出来,我给严行发微信:我师母问我感情问题解决了没有。
严行:怎么?要给你介绍对象?
我赶紧说:没有没有,她就是问问。
严行:哦。
严行:不聊了,我陪苏纹去海边走走。
我:好吧。
这一年的春节,我没有回家。
来年三月,苏纹的孩子出生了,严行给我发来照片,一个皱着脸哇哇大哭的小女孩。
我问严行:你什么时候回来?
严行说:再过几个月吧,现在苏纹坐月子,店里都得我来管。
苏纹开了家小饭店,做川菜。
我只好继续望穿秋水地等,听说连硕士生那边都传开了,师门里有个博士生哦,为情所困差点寻短见,现在还在等他对象,太痴情了真可怜。
所幸我没有“可怜”很久,因为这一年四月十二号,沈致湘要办婚礼,邀请了严行。
四月七号,飞机降落江北机场,严行终于,回来了。
第71章
见到严行的那个瞬间我甚至有些恍惚了,其实他也就走了不到一年,可我竟然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他还是那么瘦,但稍稍黑了一些,身上穿一件简单的深蓝圆领T恤,一条刚到膝盖的牛仔短裤。
也许是因为几个月前他和苏纹离开时太过兵荒马乱,也许是因为我的反射弧实在太长,直到此刻我看着严行一步一步走向我,我才突然反应过来,我差点再次失去他。
无论是他去杀了严永宽,还是我去杀了严永宽,我都会失去他。
严行走到我面前,看着我,笑了一下:“一回。”
我眼眶一热,一面觉得自己也太丢人了,一面忍不住紧紧抱住他。
严行松开手里拉着的箱子,和我在人来人往的航站楼里拥抱,他的胳膊环着我的腰,很用力。我脑子里反复盘旋着一个想法:我差点就失去你了,尽管我不后悔,可我还是差点,就失去你了。
“哎,行啦,”严行在我耳畔小声说,“咱们先回去?这儿人也太多了。”
“嗯。”我缓缓松开怀抱,但还是牵住严行的手。
“张一回,”严行晃了晃我们牵在一起的手,“你不怕别人看见么?”
“不怕。”我说。
学校的博士生公寓是单人间,我早就从网上买好一张单人床,和我的床并在一起。我的床是学生宿舍里最常见的那种两端有铁栏杆的床,而严行的床有一个木制床头,两铁栏杆和木床头并排在一起,显得有些滑稽。
严行一进门就笑了:“你这屋子也不大啊。”
“嗯……”我很不好意思地点头,“下个月导师给我发工资了,咱们出去租个房子吧。”
“没事,”严行环视我的房间,“这样就很好了……就是,我住你的宿舍,别人看了是不是不太好?”
“博士生公寓没人管的。”
“我知道,我的意思是……这样也,太明显了,你以后要是想当大学老师,有这种传闻肯定不好吧。”
“哪种传闻?”严行的话令我心尖都软绵绵的,“明明是真的。”
“……张一回。”
“嗯?”
“你确定吗?”严行后退了两步,看着我,表情严肃,“如果咱们……真的在一起,你会承受很大压力的,现在不是上大学那会儿,同学都单纯看不出来,现在……咱们的关系很可能会影响你的工作,你的发展……还有你爸妈,你爸妈怎么办?”
“一个一个来,”我勾起严行的右手放在我的手心里,我捏捏他的食指,“咱俩上大学那会儿,其实沈致湘早就看出来了,他一直装不知道呢,但你看他不是还把咱俩当朋友吗?社会上本来就什么人都有,有人支持,也会有人反对,我不怕。”
我又捏捏严行的中指:“第二个问题,我爸妈。我已经告诉他们了。”
“什么?”严行一个哆嗦,猛地把手从我手里抽出来,“你告诉他们什么了?!”
“我……当时准备去杀严永宽,提前给沈致湘发了封邮件,让他转给我爸妈。后来因为苏纹那边的情况太混乱,我也没顾上拦着沈致湘,那封邮件就给我爸妈看了。”
“你写的什么?!”
“除了严永宽对你做的事,和当时咱们俩分手的细节,其他全都说了。尤其是,当年我爸住院的时候他们收到了一笔捐款,那笔捐款其实是严永宽给的钱。”
严行吓得脸都变成煞白:“那他们,什么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