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哥哥还在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内就是安全的。祝南疆觉得这样挺好,他跟温长岭之间的距离甚至比开战前还近了一些,既然如此就更没有理由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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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他从手下探子口中得知日本军部已在华区成立了新政府,叫什么“上海市大道政府”,问主要官员都有谁,却是答不上来。
“三爷,我听说田东宝要当情报处处长。”
“谁?”
“田东宝,前些年在俞善锟手底下做事的那个。”
祝南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对方在说谁。
大约四五年前俞家发生过一场惊天动地的内斗,俞老爷子差点被亲信之人炸死在自家车中。事后虽然进行了大清洗,但俞家元气大伤,企业损失近乎一半。原本替俞善锟经营赌场的田东宝趁势脱离俞家自立山头,听说是去了南市区和日租界发展。
祝南疆本来就对田东宝不甚待见,除了不可避免地在宴会等场合相遇,平日里私交几乎为零。
说起来此人也算是个嗅觉灵敏的野心家,在租界区有好几处房产可供避难,怎么就自甘堕落做起了汉奸?做汉奸能有什么好前途呢?
司令部早已撤走,今后同工董局打交道的是大道政府,祝南疆急于知道新设立的各部门里都有些什么人,边派手下继续打听边动身去找薛从淮。
——对方常年混迹于各色商人之间,有时候消息比自己还灵通。
到了薛从怀在新租借的公寓,祝南疆惊悚地发现对方目光呆滞蓬头摊面,房间里堆满了罐头和换下的衣物,周遭弥漫着一股不太纯正的臭气。
“老薛,你……没女人伺候你就活成这副样子?”
“祝探长,还是你胆子大。”
“我怎么了?”
“都这时候了你还敢抛头露面?”
祝南疆原以为薛从淮是离了老婆生活不能自理,交谈之后才知道对方是被日本人吓破了胆,白天黑夜不敢踏出房间一步。
“月初的时候有个日本朋友跟我说上面有意向叫我去当新政府的财政部长,我以为他是说着玩的。我就是个生意人,哪里做得来什么财政部长?谁知前几天真的有人找上门来!”
“找谁不行,为什么非找你?”
“怪我平时跟日本人走得太近,不然……”薛从淮拾起挂在沙发上的毛巾抹了把脸,“要说资历和人脉,那赵老板可比我说得上话,他当过两年商会主席。”
“赵文寅?他不是前天被车撞死了吗?”
“我就是要说这事!听说本来这财政部长是要请他去当的,其中不知道出了什么波折……赵老板是前天出的事,报纸上说是车祸,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日本人干的。”
“是没谈拢还是赵文寅不肯合作?”听他这么一说,祝南疆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
“这我哪知道啊!反正被新政府盯上绝对没有好事,赵老板前脚刚死,后脚他们就找到我,这,这……”
“你答应了没有?”
“还没,我说要考虑一下。”薛从淮说着说着开始发抖,“这不过是缓兵之计,他们马上又会找上门来,再不给答复我恐怕就要跟赵老板一个下场。”
祝南疆安抚他道:“别急,就这么点事不至于要你的命,赵文寅可能还干了别的惹到日本人。”
“话是这么说,可我这么拖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你不是要去广州吗?怎么还不走?”
“错过了一趟船,现在再搞船票就不容易了,最早也要等到下个月。”
“你先别急,我替你想想办法。”
“祝探长,到这个地步我也不指望有谁能帮我了,我的那些朋友们逃的逃躲的躲,没死就算是好的,能靠得住的也只有你了!”薛从淮哆哆嗦嗦地进了卧房又出来,手里拿着枚黄皮信封,“这是我最后整理的一笔款子,存在花旗银行,用的是假名。我要是出了什么事,麻烦你想办法把它交给我老婆。”
“老薛,你别这样。赵文寅死在华区,这儿是租界,日本人再横也不能光天化日地行凶。”
“对了……我还没告诉你他们的住处……”
“薛从淮!别他妈搞得像在交代后事一样,你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祝南疆忍无可忍地打断了他,决定今晚就找人弄一张最近的船票把他送走。再这么下去用不着日本人找上门来,他自己就能把自己逼魔怔了。
“这钱你留着亲手交给你老婆吧!收拾东西跟我走,这两天你就住我那,等弄到船票赶紧给我滚!”
“不,不行……我是怕死,但我也不能给你惹麻烦。”
“你能给我惹什么麻烦?日本人是能上我这儿来砍人还是怎么的?”
“去哪儿都一样,他们早晚也会找上你的。”
“找我干什么?”祝南疆疑道。
薛从淮神经兮兮地拉住他的手腕:“坂野君跟我说他在拟定名单上看到了你的名字。祝探长,他们想请你去当警察局长,我们俩谁都逃不掉啦!”
“啊?”祝南疆莫名其妙地抽回手:“我?我在巡捕房干的好好的,干什么要去当警察局长?”
“这我不知道,但听说是岩泉副领事亲自点名要你。”
“岩泉副领事?真他妈日了狗了……我见都没见过他!”
作者有话说:
今天也是肥肥的一章,所以……?(暗示)
第51章 田东宝(上)
祝南疆把薛从淮带回了家,并给他弄到一张去香港的船票,四天后出发。
“到香港之后你自己想办法去广州吧,我管不了。”
“祝探长……好兄弟,你的大恩大德我这辈子都报不了!”
薛从淮得知不日便能离开上海,一改前几日的颓废重又精神抖擞起来,临行前他劝祝南疆跟他一起走。
“上海待不下去了,租界也不安全。祝探长,既然你搞得到船票就赶紧走吧,哪天日本发起疯来把洋人给打了,谁也保不住咱们!”
“要滚赶紧滚,我好得很,用不着你来担心。”
“就算是在租界你逃不过特务的眼睛。你听我说,日本人早已经盯上你了,真的,前几天军部那边还……”
“老子当了十几年便衣,还怕被特务惦记?”
“唉,祝探长,我是真担心你……”
祝南疆向来认为跟薛从淮就是酒肉朋友,互相利用的关系,只因对方实实在在地带给自己大笔财富,因此处于利人利己的考虑处处帮他一把。如今“大难临头各自飞”,对方突然老大哥似地关怀起自己来,平日里摊了多少好处也没见他客气过,现在因为区区一张船票就感恩戴德。不懂,真的是不懂。
祝南疆跟昔日的“友人”之间突然产生隔阂,心里不太痛快,好在第二天一早薛从淮就上了船。他怕路上有人找麻烦,索性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直到亲眼看着轮船离港才开车折返。
到家后他想起先前薛从淮托自己转交给他老婆的那枚信封还在书桌上压着,打开一看,大约有十五万块的存款。当天下午他就去花旗银行把钱取出来转存到自己名下,就当是送对方离沪的保护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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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从淮说日本人盯上了他,没过几天还真有个号称外务省特派员的小老头子找上门来,大五六十岁年纪,个子大概只到祝南疆的下巴。
小老头子大概刚到上海,中国话说得不怎么样,词藻华丽地啰嗦了一堆,大致是邀请他去帮日领馆主持文化方面的工作。
“这跟老薛说的不一样啊!不是说让我当警察局长吗?”祝南疆心想,“警察局我还能扯上点关系,文化工作……就我这中学没毕业的文化水平,能主持什么文化工作?”
祝南疆虽然一向自我感觉良好,但在某些方面很有自知之明,认为自己除了会写两句情诗以外跟文盲没什么差别。这外务省特派员昧着良心溜须拍马,用词又不恰当,好话听上去有些讽刺的效果。他听着听着心里不大舒服,于是假装身体欠佳敷衍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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