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迅速朝主席台看过去,在那杆系着红绸子的麦克风架后面,站着一个颀长的人,他穿着一双白色运动鞋,两条腿跟麦克风架差不多长,穿着一身干净整洁的校服,没有了蜿蜒到胸前的那株桃花,少了些许放荡不羁的文艺范儿,更加符合芝兰玉树的校草人设,他微微弓着身贴近话筒发言,充满朝气的眼睛看向前方,让彭争不自觉地听他说话。
“我们的身后,是一片已经被征服的领土……”孟易清晰流畅地说出提前准备好的演讲稿,气定神闲地犹如在自己的主场,彭争差点以为在他们身后挂着一块提词器。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彭争突然冒出这个念头,姚婷婷说的那些优点都是孟易外包装上的标签,有钱人家的少爷也好,堪比文理生的成绩也好,球场上的小霸王也好,如果把它们一层一层全剥掉,剩下的部分是什么样的,会有人见过吗?
不管有没有这样的人,他倒是挺想见一见。
可是他与孟易之间却是隔着这些标签的,他看着台上嘴唇一张一合的人,突然觉得自己离他好遥远,孟易就像一个高高在上的雕塑,那些标签就是他的金箔,吸引着鸟儿为他衔来更多宝石。
而他只能做一个守望者,隔着人海,隔着沟壑,隔着高高的石阶,在一声高过一声的朝拜浪潮中,默默写下自己的名字。
“在这神圣的时刻,我用青春的名义起誓!”孟易右手握拳放在脑侧,彭争和同学们也做出了同样的姿势。
我跟随你,彭争想。
“不负父母的期盼!”
“不负父母的期盼!”彭争大声喊。
“不负恩师的厚望!”
“不负恩师的厚望!”他歇斯底里。
“不作懦弱的退缩!”
对,我不能退缩!
“不做无益的彷徨!”
只要看着他就好!
“拼搏百天,笑傲考场!”
还有一百天,还有机会!
“全力以赴,成我梦想!”
“全力以赴,成我梦想!”
“全力以赴,成我梦想!”
彭争觉得自己被下了蛊,短短的几句誓言,就能让他的心态从匍匐前进到站起来奔跑。
他盯着眼前那束光,右手的拳头握得更紧了,他想要抓住的,不仅仅是这一百天的时间,还有更多。
不就是梦想。
他也有了。
第6章 吃早餐
彭争跟在队伍后面往班级走,他还在不停地往主席台上瞟,可惜孟易宣誓完就下台了,彭争没能再看见他。
他觉得嗓子有点干,可能是刚才喊得太过用力,回到座位他连灌了大半瓶水,平复呼吸的空档听见周围女生在窃窃私语,“孟易”两个字让他的耳朵又竖了竖,可惜周围太嘈杂,男生们的激情劲儿还没过,他什么也没听见。
不过从女生们的表情来看,八成是又被孟易帅到了,彭争不知道怎么的,突然有种老母亲般的骄傲,孟易他熟啊,不仅救过他两次,还帮他洗校服,还给他特别好使的跌打药膏,还给他开小灶教他打球,你们有这些待遇吗?
他怀揣着一肚子满足开始上课,连最讨厌的数学课都没那么反感了,他打起精神逼着自己听下去,追随孟易的路不能还没走就给刨了。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他想到今晚又能跟孟易一块打球,一时间有些迫不及待,他拿出手机想要问问是不是老时间老地点,翻开通讯录才想起,他俩根本没有交换联系方式。
这待遇那待遇,到头来还是最熟悉的陌生人,也罢。
他把手机往书包里一扔,拉上了拉链。
晚上放学他本来想等孟易一块走,他等了一会没等到人,又不敢留得太晚,就急急忙忙往小巷子那边走,进去之前他还是有点忐忑,但走进去他愣住了,原本漆黑的小巷子现在到处都是路灯,羊肠小径明亮得跟大马路有一拼,来往的人也多了,彭争甚至看见有人蹲在墙根下卖鞋垫。
这么热闹了吗?才一天而已,怎么变化这么大?他一边打量一边走进去,看见两边墙上还贴了好多“杜绝暴力,维护治安”的标语,右下角的两个卡通警察笑着朝他敬礼,看来这里已经被公安机关划作治安重点保护区域了。
他带着疑惑走到小篮球场,并没有看见那个熟悉的人,想要分享的心情凭空落了地,他自己在球场上转了转,随意摆了几个投篮的动作,寂静的空气让他几乎笃定孟易今晚不会来了,他站在原地,有些失望。
过了一会,从不远处路灯下走来一个人,随意地背着书包,手臂夹着一个篮球,他从路灯下走进阴影中,又从阴影中拐出来,是台上那个慷慨激昂的领誓人。
彭争没注意,自己的嘴角正一点一点上翘,逐渐与头顶上的月亮肩并肩。
“别的高三生放了学都恨不得赶紧回家睡觉,你怎么就爱往这跑。”孟易说。
彭争尽量控制自己的笑容,故作镇定地说:“减肥嘛,说到做到,”他一把抢过孟易手里的球,侧身护在身后,孟易被彭争这颇为专业的一下惊到了,卸下书包,弯腰开始防守。
彭争也曲起膝盖,本就长一截的校服裤脚沾在地上,他趁孟易伸手过来断球的时候往他身后猛冲,速度和姿势让孟易忍不住在心里说了句“漂亮”。
只见彭争控制着他庞大的身躯,三步并作两步地瞬移到篮下,没人防守,没人盖帽,没人干扰,他纵身一跃起跳上篮!
不听话的左脚适时地踩在了右脚那截沾地的裤腿上,彭争感觉到一股强大的拉力作用在他右脚踝处,把他连人带球一股脑儿地扔在了地上。
“啊呀!”彭争大叫一声。
孟易在憋了两秒之后,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
彭争快被自己蠢哭了,他前十八年所有运动方面的相似经历全都浮现在眼前,悲愤的心情使他一拍地面坐了起来,孟易不知道被戳中了什么笑点,捂着肚子还在那乐,彭争看着他的脸,一瞬间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孟易觉得自己不应该笑得这么肆无忌惮,就跟侮辱人家似的,但他的大笑机制仿佛上了发条,根本无法控制。
他恍惚中看见彭争坐在地上瞪着他,他收了收,揉了揉抽筋的肚子和脸,刚喘匀口气,又看见彭争翻身从地上站起来,一边拍着灰一边讲故事。
“我小时候有一回跟同学们踢足球,当时就剩最后一个球,挺关键的,而且球正好传到我面前,球门近在咫尺,只要我正常踢一脚就一定能进。”
彭争说到这顿了顿,孟易本能地从他的语境中分析出故事的转折,他已经感觉到那刚压下去的笑意正缓缓复苏。
彭争接着说:“周围人都在喊‘彭争加油,彭争踢呀,’我也满怀着豪情壮志用力一踢——结果连球都没碰到,我自己把自己绊倒了。”
“噗哈哈哈——”孟易再也忍不住,捂着肚子冲地面狂乐。
他笑得毫无形象,像个在山水之间喝酒吟诗的散人,彭争很难把他和上午那个不苟言笑的发言人联系在一起。
仿佛被孟易魔性的笑声传染了,彭争也傻傻地笑起来,咧着嘴露出两颗小虎牙,眼睛弯成一条弧线,孟易想象中的弥勒佛就这么出现在眼前。
还挺可爱。
孟易盯着地面缓了一会站起身,捂着脸搓了搓,放下手的瞬间有些呆愣,彭争问他:“好点了吗?”
“嗯?”孟易没明白,“什么?”
“心情,感觉你有心事,”彭争看着他,“笑一笑好点了吗?”
孟易一顿,反问道:“你又开始推理了吗?”
“不是推理,是感觉,第六感,”彭争又问,“我感觉错了吗?”他觉得自己有些刨根问底,但他对孟易实在好奇。
孟易垂着脑袋想了一会说:“没,很准,我是不太开心今天,”他又看向彭争,“不过多亏了你,我现在好多了,谢谢啊。”
他目光灼灼,真心实意地道谢,坦白说他从一开始没对这位同学有什么特殊印象,哪怕是自己救了他两次,哪怕是他缠着自己要学篮球,孟易始终把彭争当作一名普通的同校同学看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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