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瞻坐在驾驶座上,看后视镜里杨爱棠和同事们道别,眼前又如幻视般展现出杨爱棠从山崖上掉下来的模样。那一个刹那,他也同样地,什么都没有来得及想。短暂的三四秒间,他好像和杨爱棠一起漂浮在了空中。
然而下一个刹那,他就无比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和爱棠已经是分道扬镳的两个人。
“砰”地一声车门关上,杨爱棠坐上副驾驶,熟练地系好安全带。
和同事们说了几句话,他的心情似乎又舒坦一些,伸手去摆弄车载音响,调了几个频道,忽然说:“这里的CD是我的。”
“……嗯。”程瞻抿着唇,打方向盘上路。
*
“你听吗?”
“什么?”
“杨乃文,还是许巍?”
“都行。”
“你不听我就取出来了。”
“也可以。”
杨爱棠笑了。“你真的很没主张。”
程瞻没有去看他的笑。京郊的山低矮而荒芜,迎面如夹着灰土,一点点吝啬的阳光就伴随着那灰土一同地撒下。
若是在以前,他可能还会回答“我是有主张的”,或者“只要你高兴就好”,但现在,他觉得没有必要了。
杨爱棠并没有真正理解过他的这些回答。
但奇异的是,他的心中也已渐渐没有了怨怼,是因为同时已经没有了期待吗?
“我瞧瞧还有什么啊。”杨爱棠最终把CD都取了出来,又打开前座的小抽屉,“哦我的数据线,还有工牌——工牌?”
他想起来了。休假之前最后一次下班,程瞻开了这台车去接他,他们去了一家高档的法国餐厅吃饭,所以他把工牌搁在了程瞻车上。
那家餐厅年前的座位很不好订,他没料到程瞻会这样费心。他有些感动,吃着吃着就会放下刀叉,笑着看程瞻。
程瞻微微蹙眉地问他,不好吃吗。
杨爱棠的脸上露出两个浅浅笑涡,好吃呀,但是更想吃你。
还没有回到家,杨爱棠就忍不住在车上向他索吻——也是这台车。宛如氧气里掉下一把明火,谁也不会记得车上还有杨爱棠的工牌。
但是隔天他们就又吵架了。
最后一架。
现在想来,那最后的一次快乐,也许就是发动机里剩下的最后一点油。烧光了,甚至烧穿了,就只有轰隆一声,报废在半路上。
*
杨爱棠将工牌默默地收进小塑料袋里。
程瞻显然也想起它的来历,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对于不好的记忆,他们尽可以复盘、反刍、争执出一个对错,但对于好的记忆,却谁也不愿意多提。
“上高速了。”驶入ETC时,程瞻腾出一只手去操作通风口上的手机,杨爱棠大喊了一句:“小乐同学!”
地图导航语音助手立刻回应:“在呢。”
杨爱棠说:“我们要去四环的家。”
“四环的家”,是设置在程瞻手机上的自定义地点。
语音助手乖巧极了:“好的。现在为您规划路线。从现在位置到四环的家……共计98公里,大约花费1小时40分钟……”
杨爱棠凑上去看了看屏幕,“好像有点儿堵。”
“嗯,今天周日,明天就收假了。”程瞻回答。
“我明天上班。”杨爱棠说,“你呢?”
程瞻在一家外企当程序员,春节几乎没有假期。车已经平稳上了高速,他指节敲了敲方向盘,“我这几天搬家,请了假,可以在家工作。”
“怎么请了假还要工作。”杨爱棠皱眉,“你年前的项目不是跟完了么?”
“还要收尾。别人干不了。”
杨爱棠笑了,“你是挺厉害的。”
程瞻也淡淡地笑了。
杨爱棠很清楚程瞻有多厉害,或者,他至少很清楚程瞻有多努力。公司里没人知道他是哪家的公子,只认可他的技术能力,程瞻一直都在脚踏实地地工作、存款、生活。
杨爱棠忽然温和地说:“你会越来越好的。”
程瞻怔了一下。
杨爱棠的这一句话,很像多年以前,他们还不算熟识的时候,作为学长的杨爱棠的语气。
因为没有读研,杨爱棠比他多工作了好几年,程瞻研究生毕业求职时,是杨爱棠说,如果你不想依靠家里,那就去试试这家外企。
那时候他说:可是学长的公司也很好吧?我也想试试。
杨爱棠笑说:你应该去更好的。
*
杨爱棠转过脸来看着程瞻。
程瞻的手用力握紧了方向盘,下颌线发硬,或许是暗暗地咬着牙。杨爱棠有些好笑,在分手之后,程瞻反而像是卸下了某些伪装,而露出了一些急躁、忧虑和难以自控的模样。
但他还是觉得程瞻挺好的。
他如实地这样说了:“其实你挺好的。我们俩不合适,这几年没把日子过明白。你说得对,我们都很辛苦,而且可能,你的辛苦会更多些。你挺好的,不用因为我们分手了,你就要看低自己。离开了我,你还会越来越好——我这句话是真心的,不是赌气。”
眼前的高速公路笔直地通向没有尽头的天边,冷云飞速地扑向车窗又裂开。有一两滴雨水打在了车窗上,再仔细一看,又似乎是雪。
半晌没有得到回话,杨爱棠只得自言自语地说了句:“还好我蹦得早,不然蹦极点又要关门。”
程瞻说:“这里海拔高,过会儿就不下了。”
杨爱棠说:“你以后也去试试吧,蹦极,很舒服的。”
“好。”
杨爱棠往车窗边倚靠过去,水雾从他身后擦过,“对不起啊。”
他说出口了。
过去的所有争吵中,永远是胜利的他,从来都不肯承认的,这一句对不起。
如今说出口了,原来也不是这么难的事。
“是我的问题。”程瞻的声音低哑,伴随着玻璃外愈加响亮的雨声,有些混沌,“我也……”
“没关系。”杨爱棠却抢先打断了他的对不起。
程瞻看了他一眼。
杨爱棠双眼弯弯地笑了,“那么,我们这就是和平分手了,程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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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感觉自己每天反复裂开十七八遍,撕扯到毫无自信了…………两个人都有自己的性格缺陷,也都有吸引对方的魅力,其实只要迈过一些坎,我觉得他们相处起来的相性应该是非常好的。作者想要一种尽量真实的感情,它既尖锐,也温厚,尖锐是因为所有的缺点都暴露出来,温厚是因为仍然可以和平从容地审视对方的优点。亲密关系让人日渐丑陋,但当拉开一段距离,或许又会想起一些曾经心动的温柔瞬间,感受到对方是多面的、而每一面仍然让自己着迷,最后,在冷静中成长起来,认识到对方之于自己的不可或缺。
不过程瞻必须要比三次元的一般男人苏一些,本质上要高级一些,这个是不能动摇的!
还是希望现实里的所有人都不要受伤,如果受了伤,希望所有人都有勇气把伤痛打包丢出去,就像蹦了极的爱棠一样。
爱棠:其实也没有真的丢出去啦……
第14章
果然如程瞻所说,下高速进入城区以后,就没有雨雪了。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比如“前方拐弯”,“有个探头”,“可以超个车”,倒是很和谐的。他们一同自驾游过许多次,杨爱棠是个颇有经验的副驾。
两个小时很快也就过去。
SUV驶入杨爱棠的小区,停在了他楼下。杨爱棠已经把程瞻车上属于他的东西收拾进背包,下车后还帮程瞻看着倒车。
“倒,倒,倒……可以了,打方向!”
程瞻倒好车后却不走。杨爱棠站在单元楼门前,歪了歪脑袋,也不愿意再去揣度什么了。潦草地摆了摆手,看不见挡风玻璃后程瞻的表情。而后就转身,输密码,用肩膀撞开了单元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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