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爱棠再没接话。
……直到大家开始下车,方稜才发现,杨爱棠整个睡死,怎样都叫不醒了。
他费尽力气把杨爱棠架进了民宿的房间,给他脱了鞋,盖好被,门一关,就自个儿玩去了。
*
杨爱棠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三点,饿醒的。
房间窗帘拉得严实,分辨不清昼夜,他恍恍惚惚地回忆起方稜的嘴脸,举起手机一看时间,顿感绝望。他竟然把正月十五最灿烂的白天给睡过去了。
手劲一松,手机就砸在自己鼻梁上,疼得他龇牙咧嘴。
为了生存,也为了蹦极,他不得不支起这副散乱的骨架子,起身寻找吃食。拿面包就水啃了几口,再洗了把脸,他才终于出门去寻找同事们。
这间民宿外观普通,但有个大院子,阳光洒落下来,小阮和三个女生正在围炉烧烤,见他走过,连忙招呼:“杨主管!睡好啦?”
杨爱棠问:“其他人呢?”
“哦,方主管带那仨人蹦极去啦。”
“那我也去。”杨爱棠说,“怎么走?”
“这已经三点多,您去也排不上了。”小阮说,“蹦极的人超多,方主管他们都排俩小时了,四点就结束营业,您且安心吃着串儿等他们呗。”
“——啊?”
杨爱棠结结实实地愣住。
阳光好像要把他单薄的身形照透。一时间他懊恨极了,转头去望了一眼院门外河对岸的高山,那里架着两座延伸出来的蹦极跳台,但看不清楚人影。
又回过头,看向小阮他们不亦乐乎的烧烤摊。
要是他没有睡这么久就好了。
要是昨晚没有失眠就好了。
要是程瞻没有来烦他就好了。
他捏了捏山根,不能接受这个噩耗,但烤串儿的香味已经窜进他的鼻子里。当真是饿了,一点面包并不能管用。一名女同事适时地给他递上来一串面筋,朝他甜甜地笑了一下。
他吃完以后,麻木地点点头,感受身体回血,大脑缓慢地启动,“还不错。”走到烧烤炉边,瞥了一眼火候,又打量一下食材,说:“我来,你们歇着。”
小阮没见识,还以为主管在涮他,忙说:“这怎么成,当然是我们来——”
杨爱棠虽然动作慢吞吞,但并没有给旁人反驳的空间,就系上围裙,拿过五串羊肉先烤了起来。他不慌不忙,偶尔还腾出手来刷一下手机,给烤串儿翻面的时候顺手刷一把辣油,火星子顿时呲啦呲啦地爆响,他皱了皱眉,平淡地说:“炭不行。”
他穿着一身米白色的厚毛衣,那副认真的样貌被骤起的烟气所笼罩,在一片油汪汪的肉香里清新绝俗,像一个努力解题的高中生。
最后小阮和三个女生都成为了他厨艺的俘虏,每人都上传了烤串九宫格到朋友圈,杨爱棠打开手机去点赞时,发现方稜在评论区哀嚎:“天哪是杨主管做的饭!我也想吃啊啊啊!”
杨爱棠回复:“那你麻利儿滚回来。”
结果,今晚的饭菜都交给杨爱棠包圆了。
他休息得不错,在厨房里来了精神,做了三荤四素一汤还带一人一小碗酒酿圆子,摆上桌的时候方稜双眼发亮,笑容满面,带领众人齐齐鼓掌。杨爱棠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脖颈,“做习惯了,其实不难。”
他在老家可掌勺过整三天的团年饭,这才几个人,小场面。
但是热情的称赞总是有用的,杨爱棠很高兴大家喜欢,吃得开心起来,话也变多了。夜晚风凉,他们在院落的大棚子里吃饭,四面落下厚实的毡帘,顶上是透明的,可以看见夜空。美食佐啤酒,大快朵颐到八点多,众人一同收拾洗涮,方稜又拿出了一箱子德扑的筹码。
方稜长得高大帅气,作为领导又很好说话,下属都亲近他,这会儿便都凑过来听他吆五喝六:“规则就是!用手牌和公牌组合起来比大小,听得懂吧?”
小阮举手:“听不懂。”
方稜眼睛都不眨一下:“听不懂是吧,那我们以赛代练。底数10点,每人500点,输光算完。每一轮,要么跟,要么弃,弃牌得喝酒——男生喝酒,女生随便。筹码输光的就……就……真心话大冒险!”
一个姓冯的女生似乎很懂行:“500点是不是有点儿少啊主管?”
“就是要少,要赶紧进入惩罚环节。”方稜大手一拍桌子,“好了,发牌!”
杨爱棠没有玩过德扑,但想比大小嘛,能有什么难的。他第一轮拿到了一张方片5和一张黑桃10,公牌开出了草花5、9和红桃A。
他想自己至少有一对了,冲一冲说不定两对呢,于是押上了50点。
方稜点上烟,“嗬”了一声。
这一轮已经有三个人弃牌,各自都喝了酒。第二轮发牌,草花J。
杨爱棠有些后悔了,但又不想就这样放弃,偏在这时坐他上家的方稜给了50,他只能跟了50。
小阮押了200点。
“噢哟。”方稜说,“行啊小阮,有胆色。”
小阮摸着脑袋笑而不语。余下两人眼看不对,尽数弃牌。
方稜问杨爱棠:“还来吗?”
杨爱棠抿了抿嘴唇,“你呢?”
方稜把筹码一推:“跟200。”
杨爱棠有些犹豫,心想至于吗,这手上都得有金子吧。终于还是摇了摇头,把自己的牌扔进牌堆,“不跟了。”
方稜诧异:“可你都给出那么多了啊。”
杨爱棠说:“我怕输个底儿掉。”
方稜说:“你这样赢不了大的。”
杨爱棠说:“也输不了大的。”
方稜拧着眉毛想了想,“这个,其实也很难说……”拿烟点了点啤酒瓶,杨爱棠只得自己倒一杯喝了。
结果最后开牌,方稜和小阮两人都是普通高牌,比大小,方稜赢了。
方稜喜滋滋地收筹码,“怎么着啊小阮?”
小阮给他比了个大拇指,“方主管高。”
方稜朝他使眼色,“我要感谢你,帮我拦下了杨主管。你那200的注,就把他的对子给吓跑了。”
杨爱棠听见了,朝空气里吹了口气,松散下来的刘海都被他吹得飘了飘。谁也不是未卜先知,怂一点儿有什么错?他若能遇到正中红心的绝世好牌,就肯定不会这样。
接着又玩过了不咸不淡的几局,最大的牌只有一对,多数是比高牌。杨爱棠很少赢,因为他总是拿到一些散碎的数字牌,跟过第一轮就不愿意加注,直接弃牌喝酒了。这样下来,他面前的筹码越来越少,但还维持在及格线上,尚未跌破300。只是,他已经喝掉了两瓶啤酒。
这一回,他摸到了一张草花8和一张黑桃8。公牌是红桃8、方片J、草花K。
已经快要混沌的脑神经缓慢地绷直了,他从椅子上坐直了身体,眼神在自己的牌与公牌之间来回逡巡了好几遍。
不可思议,三张8,这竟是个三条。
——不是,这可是三条啊!
他在内心已经喊出声了。酒精好像让他的灵魂都摇摇摆摆地挥发出来,跳上这牌桌挥拳头。三条!他一定要跟到底!
但在最初,他还是得稳重地观察一下。于是他装作很中庸地跟了20点。
第一轮弃牌三人,再开牌,是一张方片7。
他有些失望,但没关系,三条就是足够的本钱。他推出去100点。
小阮退出了,小冯又跟了100点。
小冯戴着眼镜,杨爱棠看不出她的神色,一时又在心里思忖,自己会不会加错注了?从明牌来看,最大的可能性只有三条,那她会不会比我的大,比如三张K?
正纠结时,第三轮开牌,方片8。
他的三条陡然变成了四条!
杨爱棠从没玩过这么大的牌,一时脑子里像有烟花在一簇一簇地炸开,还得维持住自己的表情。是不是自己终于要时来运转了?从大年初六的那一天起,直到现在——不是有句话说,情场失意赌场得意吗?人总得要占一头吧!他不能什么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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