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频才看了个开头就把人给看愣了,不说那玻璃都碎了一片,光是这样理由不充分的殴打,他们中很多人都头一次见。那些瑟缩着站在一旁、低着头不敢吭声的不过都十八九岁,多数是从贫民窟里被选来的,怎么可能很快记得住成百上千种酒的品种与年份?
进度条还没结束,小年轻蜷缩着身子,被摔得半天抬不起头。男人又骂了几句,被同伴拉了一把也没收敛,反而顺手抄起垃圾桶、扫帚,二话不说朝他身上砸,拽着人的头发就把他脑袋往桌子上撞。
等真要出人命了,那些端着酒杯的人也坐不住了。视频到此为止,但尖叫和最后那声戛然而止的撞击声却让每个看见视频的民众都不寒而栗,先是惊讶与恐惧、随后演变成不可收拾的愤怒,尤其在这么个敏感的风口浪尖,一下捅了一连串人的心窝。
无数留言拔地而起,有长篇大论指责暴行的,也有短短一句“去死”的。他们激动地拿起键盘,字字愤慨地维护着自己的权益,说着被家暴的经历、说着在夜晚路上遭人随意调戏的过往:
“我们是在力量上比不过Alpha,但我们绝不是能被随意欺辱的窝囊废!Omega就活该被压一头?凭什么?就因为那些畜生觉得我们是废物?——不!我们不是!这是性别歧视,我们决不能容忍!”
本就涟漪不断的水面终于在这一刻激起了千层浪。
旧派一日不整治,就一日埋着不安的种子,就业、婚恋、生育……就算保护法有所划分模块,在夹缝中却依旧到处是问题。舆论效应翻江倒海,汹涌到几乎要把监狱门槛给吞没,甚至有人在黑漆漆的铁栅栏对面拉了横幅,每天拿着喇叭激昂演说:“再不为我们的权益做维护,早晚一天视频里任人宰割的受害人就会成为自己!”
原本忍气吞声、没有勇气站出来的弱势人群一下成了坚不可摧的团体,越来越多的“强奸案”、“伤害案”、“敲诈勒索案”摆上明面,司法部更忙碌了。曾经在程卓婚宴上出面过的那位内部人员最近脚后跟都不着地,大冬天东奔西跑满身都是汗,一有空就在几个刑主的群里头叫苦不迭,最后偷偷地说了一件事。
——Omega保护法增加了不少内容,第二版的草案已经拟好了。上头那位前几天一直没来,好像是跑了不少地方,这下乡后才发现原来只有大城市路边摆了抑制剂紧急售卖机,小地方维修工都不愿意去,尤其是贫困地带……
穆博延看到消息已经是两天后。
草案拟定的时间卡得挺准,不像是因为舆论压迫才不得以匆匆应付了事,更像是早有打算。不过无论前后哪种,都不会是一件坏事,一个好的社会需要足够清醒的领头人来带路,时代会一直前进,而不该倒退。
他指尖在屏幕上滑了滑,看见了后头零零散散的发言。程卓婚后过得蛮滋润,此刻一整颗心都给了自己老婆,遇到这种事绝对不能没有作为,开着小号加入了声讨大队里,还专程截图发到群里,严肃地问自己文采如何,明里暗里秀了波恩爱,被合伙撵着赶紧滚蛋。
这做生意都讲究买一送一,说起程卓,一下就有人想到穆博延也是个背叛者。原先用葡萄汁调戏于楠的Alpha特地圈了穆博延,问最近情况怎么样,又说大伙可是非常期待他的回归,正巧年后有场私人趴,地址定下后给他发去。
最近的聚会尤其多,时间富裕出来,即将踏上回程路的年轻人总想着离开前玩够本,放肆起来实在疯癫。穆博延之前偶尔会去一趟,兴致不高,现在对此更是抱着无所谓的态度,他以工作繁忙为由拒绝了邀请,手机刚放下来,车窗外已经站了个熟悉的身影。
图书馆明天开始闭馆,之前借阅的书籍今天必须归还,还得去教务处递交档案资料,于楠忙完后天已经黑了,一路小跑着从校门口往这边赶来,帽子和围巾几乎把那张脸完全遮住,在路灯下只露出碎发下一双发亮的眼睛。
大白天还好,现在这个点穆博延一抬头看见的就是团乌漆嘛黑的影子,整个上半身快贴上来,跟电影里描述的偷窥狂似的。他忍不住将窗户拉下一道缝,隔着玻璃敲在了对方脑门上,“上来,杵在风里像什么样子?”
“对不起,看先生在忙,想和先生打招呼。”于楠迅速绕上副驾,把背上的背包拿下来抱进怀里。等车辆发动后,他便充当车内电台说起了今天发生的事,“学校里都快走空了,图书馆发通知说要把所有存放在柜子里的东西都清空,如果明天之前不整理好他们就要卖给废品站……我出来的时候还有好多学生在那里忙着,堆起来的资料一片片还蛮壮观的。食堂也是最后一天营业,不过那些自营的商铺还会多开几日……逸洲和小江定了明天上午的飞机票,我可以去送机吗?”
“可以。”穆博延车速很慢,没有驶上大道,而是转了个弯往学校后街的方向去,“我明天白天抽不开身,你打不到车就加价,不要去租路边的共享电动车。”
“嗯嗯,我知道。”于楠连连答应,手抠抠安全带,“那叔叔阿姨什么时候来?时间定好了吗?到时候需要去接吗?”
“还不确定。他们一向比较随意,腿脚也很利索,用不着你操心。”穆博延也有些好笑,他身边那些朋友哪个说起见家长不是紧张到双手冒汗的,程卓也不例外,到了于楠这里好像一天比一天期待起来,除了先前两天魂不守舍在做心理建设,后来就一切恢复如常了。
他对此还稍微觉得有点遗憾。
当然,穆博延不能把自己这种看热闹的心态表现得太过明显。他腾手帮对方整理了一下摘掉帽子后乱糟糟的头发,悠声说:“你不如想想今晚吃什么。就住一天没必要专程去买菜,用平板下单吧,找找附近几家还在营业的饭店。”
小公寓签了一年的合同。图书馆关了,于楠去学校的意义也不大,秉着除旧迎新的美好愿望,他前两天提出想抽空来做卫生清洁,年前就不往这边住了。听了穆博延的话,于楠只好先把这个问题放到一旁,打开外卖软件翻了翻,挑挑拣拣地考虑着穆博延的喜好,最后定下来点了份酸菜鱼,又额外叫了份水果拼盘。
中午偶尔会过来午休,房子里其实没落多少灰尘。两人在小区楼下停驻,有一户人家踩着凳子在往车库门前挂灯笼,红彤彤的可讨喜。于楠之前对过年没什么概念,这一天对他而言只意味着可以熬到十二点对自己说声新年好,再闭眼在窗外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睡一觉,一年中最盛大的节日也就这么过去了。
可现在光是看着那灯笼,就仿佛有什么不一样了。他心思一动,边跟着走进楼道边问前头的人:“先生有想要的新年礼物吗?”
杨教授说项目分成会在年前打到每个人账户,而他的奖学金加上研究所的激励金足够用来买给家长的见面礼,那些分成就可以全留给穆博延。
“……虽然我暂时买不起很贵的东西,”于楠勾着穆博延的衣摆,就像一位急于养家糊口的毛头小子,静谧狭窄的过道将他小声却笃定的话放大了数倍,“不过我以后会赚很多钱的。”
他可以认为自己有所依仗,但不能仗着依仗而不作为。就像对方一直悄无声息地给他提供最好的生活一样,吃穿用度无一不看在眼里,但他想总有一天他会给出回报,恋爱和索取是两码事,至少他要买得起像样的婚戒。
求婚都让对方来了,那剩下的总得他出力的。于楠路过旁边的一扇门,不知里面电视在放什么有趣的节目,一家人模糊的笑声穿过厚重的防盗门。似乎已经在脑中描摹起自己户口与对方落在同一张薄薄本子上的画面,他乍然耳根发热,出神地看着前面男人的后脚跟,又上了两层楼,才听见上方传来若有所思的声音。
“是有一样缺的东西。”
于楠连忙道:“先生缺的是什么?”
穆博延用钥匙打开面前的门,露出藏在黑暗中的小玄关,许久没有来过这里,属于他的那双拖鞋倒依旧板板正正地摆在地毯上。他转过身来,食指在于楠掌心里不轻不重按了一下,“之前你送的那盒雪茄,还缺一个配套的烟灰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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