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没看见自己这种难看的表情了。
他起身舒了口气,随意用一旁的抽纸擦了脸,摸出口袋里的烟和火机,点燃后衔着走向窗边。
窗外的树叶已经开始掉落,夏日浓密的绿色逐渐走向衰败与萧条,这对于来求医的所有病患而言都不是个好季节。路灯将园林的每一条道都照得清晰,这个点还有不少在周边等待生还机会的人在徘徊。他记得上个月有个送来急诊的孩子就是在楼下断的气,父母和爷爷奶奶都赶来了,抱着人哭得撕心裂肺,却又毫无办法。
一根烟抽完,他将烟头碾灭后丢入垃圾桶里,接着又点燃了第二根。
厕所可不是个放松的好地方,他有独立的办公室,但现在也说不上来不想动的原因,疲惫感非但没随着烟雾飘散,反而越积越多了。他抽到一半眯起眼,这才想起来原本是要给小孩儿回复的,只是路上被人打断了。
他单手拿起手机,只扫一眼就能联想到对方编辑内容时小心翼翼的模样,被冷落久了的失望透过字里行间源源不断地泄露出来。穆博延觉得于楠身上似乎有什么地方变了,不像起初那样表现得毫无危害,反而开始朝自己试探着伸出了爪子。
他其实很好奇如此放任一个将自己管理得很严格的宠物会造成什么样的下场,但他最近确实没有时间。
他点下语音键,声音如常:“下个月吧,到月底之前我都会很忙。”顿了顿,他又干脆取消了发送,改为拨去一通电话。光是看文字不太够,他现在有点想听对方极力克制着慌张与喜悦的声音了,他想那或许能让香烟的舒缓功效起作用。
于楠接的很快,声音如他所想的满是紧张。就在他打算逗逗对方时,门外来了由家属搀扶的病患,他不得不打消这个念头,却意外听见手机对面的人近乎横冲直撞地向他表达了想念。
人到了三十多岁的年纪,已经很擅长隐藏自己了。就像他的“不容易”已经成了常态,在生活压力加大的同时,心理压力也在不断地施压,有时举目环顾,才会发现身边空无一人。
他一直认为言语的重要性远低于行动,但他现在觉得被惦记的感觉也不坏。
“嗯,我知道。”穆博延抬脚朝外走去,镜子映出了他微弯的眉眼,像是进入了某种放松的状态。
“对不起,我刚刚……”于楠发泄完了,又觉得自己说话过火。他话到一半止住,而是放轻了声音,“如果您现在不方便接电话,晚点联系我也没关系,我可以等您。”
穆博延走向自己办公室,和正面碰上的同事点头示意,“如果我说今天都不会再联系你呢?”
于楠情绪明显变得低落,“明天也可以,但希望您能给我一个具体等待的时间。”
穆博延这下听明白了,这小家伙是在拐着弯埋怨他。他忍不住笑,语气却漫不经心,“是吗?”
于楠他犹豫着,还是将想要知道答案的问题问出了口:“您说身边有人,那么在您身边的人……是,和我一样的吗?”
穆博延有一瞬间想解释,然而又感到没有必要。他和于楠没有互相约束,多说什么都有些奇怪,他向来不喜欢Sub管的太多。
“你是在吃醋?”穆博延问。
于楠没有很快回答,只有呼吸声传入穆博延的耳朵。
穆博延等了一会儿,直到他关上了办公室的门也没等来什么答复,不禁失了耐心,“说话。”
于楠如梦初醒,似乎很紧张,“啊,对不起,我在点头。对不起先生,我知道这很不对,但是您需要解压的话,我什么都能做。如果是您怎么对我都可以,所以能不能不要找别人?”
这简直就是自暴自弃的发言。
于楠明显知道很大几率会让他厌烦,还是忍不住认真地对他提出了请求。尽管不安已经溢于言表了,却仍下决心地紧紧黏着他,没有任何往后退的打算,也是第一次对穆博延表露出占有的态度。
穆博延指尖轻叩着桌面,看着在灯下不断变化的影子。
一般发展到这种程度,他就该抽身离开了。他知道这其中有自己推波助澜的原因,也是他故意引导的,长时间的不联系只不过是因为溥俊彦的关系。但也许是姿态太低的原因,于楠的话没让他有想象中糟糕的反感,他发现他甚至能想象出对方用这种口吻说话时的面部表情。
他捏了捏眉心,问于楠:“今天发生什么事了?”
“发生了一些事,但那都不重要。”于楠小声又固执,“所以您能考虑一下吗?”
“我想有一点你必须搞清楚。”穆博延严肃地说:“如果我做了让你觉得痛苦的事情,那不会有什么意义。你是Sub,不是m,在你心目中第一的永远都是安全而不是我,我的快乐只会建立在你的快乐之上。需求固然重要,但自我认知更重要,明白吗?”
“……明白。”于楠像是清醒了许多。
穆博延承认于楠刚才不乏有趣,和平常总是乖巧温顺的模样完全不同。还不等他长舒一口气,于楠又用更小的声音问他:“那您还会要找别人吗?”
穆博延简直要被他给气笑了,如果对方现在就在他的面前,他肯定要把人拉过来在屁股上狠狠拧一把。
还真是不能惯着。
他哑声道:“我这个月没空,忙完会联系你,最多两周。在那之前你仔细想想,究竟怎么做才能让我为你留下来,要求听清楚了么?”
于楠呼吸停了几秒,乖乖地回答:“听清楚了,先生。”
穆博延没有把话说明白,但他想于楠懂了他的意思。他给出了一个承诺,虽然这个承诺需要于楠自己来争取。如果于楠能做到让他愿意驻足,他自然不会去找别人。
“那么这段时间你需要禁欲,我相信这点小事你轻易可以做到。”
“……我会的。”哪怕穆博延不提,于楠也会自觉做到。
两人又聊了两句,下班时间到了。穆博延与他道了别,拿起车钥匙直接回了家。
开完会议的翌日一早,他去十三号床查看了病人情况。这是他接下来每天都要做的事,交流并且记录下对方身体的变化,以便掌握最佳的手术时间。
得了犹爱薇综合症的病人今年二十五岁,幸运的是她有一位很爱她的Alpha爱人,穆博延每天都会和对方碰上面。在手术到来的一周前,他叮嘱护士去开今日要吃的药,要离开时却看见了另一侧窗下正朝外发呆的十二号床病人。
那同样是一位女性Omega,年龄比十三号床还要小,今年才二十一岁,和于楠一样大。白天她都是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那里,偶尔追追剧看看视频,晚上她的伴侣会过来陪床,等天亮再离开工作。穆博延见过她伴侣几回,是一位个子不高但看上去挺憨厚的Beta,两人在一起时总是笑着的,聊天文也聊地理,话永远说不完,仿佛就是彼此的灵魂伴侣。
住院部的顶楼又被外界称为“死神之门”,这里的病人病情都很严重,身子一半已经横过了鬼门关。穆博延没记错的话,今天十二号床有安排一场流产手术,她将失去她肚子里五个月大的孩子。可她此时看起来还是那么平静,只是床头充满了电的平板没再动过,手隔着被子静静贴在肚皮上。
半个月前她昏倒在家中,查出来是因为信息素变异晚期。这种病有良性也有恶性,良性的影响不大,但恶性却往往会造成严重的后果。病因确定时,她的身体已经无法正常让信息素在体内流通,诸多地方都留下了凝结的肿块,甚至在短短时日里已经压迫了她的耳部神经,让她的左耳听不见了。
这种情况下生下孩子也是畸形的,所以她不能保留,在知道严重性时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将其打掉。在做出这个决定时,她的Beta就在一旁,拳头攥得再紧也没绷住掉下了几串泪。
人们惯性认为Omega就该和Alpha在一起,因为Alpha的信息素可以缓解Omega的痛苦,他们是良药,能救命,匹配度高的甚至在不知不觉中就能将恶性疾病治愈,Beta却很难做到这点。
可让她现在去找个Alpha并不现实,时间已经迟了,而且她不愿意。她无法和Alpha在一起,她所爱的就是一位Beta,哪怕一辈子打抑制剂戴抑制圈也没关系,愿意为他生孩子,愿意和他过普通的生活,愿意每天准备一日三餐,也愿意在黑暗中寻求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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