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当这个大纲再一次被嘴贱的邓子朋翻出来,嘲笑地大声朗读的时候,杜哲翻着书的手停顿,转过头认真盯着他,平日冷酷的面容携几分笑意,说道:“把结局改改吧,生为何类物种也不是鼠精能控制的,鼠精皮毛肮脏,灵魂却无罪,觅食也是本能,人类藏着养它,也是善良之举,为什么非要与人类唾骂中死去,寻一处世外桃源,生一窝小鼠精不是很好吗?”
但是这个故事没有结局。
他一直没有告诉杜哲,鼠精的原型是他自己,他写的每一个字都想到过往的曾经,于是对角色的代入感太强,以至于无法抽身脱离,他不得不放弃了这个故事,世界上本就无世外桃源,也不再期盼人类的救赎。
杜哲慢条斯理地给各位倒茶,倾身时与涂佐柘茫然失措的眼神对望,不含温度地说道:“现在谭富贵也不是我学习的对象了,而且我亲眼见过鼠类以后,觉得……”他提着茶壶落座,慢慢说道:“确实恶心。”
杜哲的说话很轻,模样也斯文得紧,每一个字却像一把锋利的刀,扎得他的心血肉淋漓。
不明就里的邓家豪持续扎刀:“嗨,我就说嘛,肯定是你那时候年纪太小,才这样说的嘛。”
涂佐柘笑意更深,酒窝深陷,弧度暗藏绝望的无力。
邓子朋说道:“豪豪,你现在就是我们当时的年纪哎。”
“是阿,年纪小才会被你骗到手阿,不然我过几年……”
“过几年怎样?”
“哎呀,过几年还是会跟你结婚的啦。”
邓子朋才想起来今天的正事,说道:“我这次回国也是想顺便结婚的,现在正式邀请你俩来做我的伴郎!”
猝不及防的狗粮,吃得他幸福满满,还没来得及思考杜哲会作如何反应,杜哲已经爽快应道:“嗯,我没问题。”
……这是把选择题交给他?
真是最讨厌做选择题了阿。
涂佐柘迟疑了一会儿,犹豫着望向杜哲。
邓子朋捏紧他的下颔,迫向他机械扭头,满脸都是呷醋的模样,道:“怎么,阿哲是你兄弟我不是你兄弟阿?我请你做伴郎你望着他干嘛?”
涂佐柘:“……不,我是在想,你这个孙子结婚我做伴郎,你要怎么给我敬茶。”
邓家豪捧着肚子哈哈大笑,邓子朋用筷子敲着杯子,说道:“……你真是句句不忘占我便宜,现在不行了,我是个有家室的人了,注意点影响!注意点形象!”
涂佐柘怼他:“你有形象么?”
菜很快上齐,涂佐柘跟服务员要一杯温开水,待会可以跟饭一起吞。
邓子朋脸上写着不可思议四个大字,从提着的兜里掏出两瓶白的,“铛”地一声放在他眼前,瞪大眼睛说道:“你这个千杯不醉跟我说喝水?这么久不见,今天不醉不归我跟你说,阿哲你有没有意见?”
……为什么不先问问他的意见?!
杜哲松了松领带,摊手道:“我无所谓。”
邓家豪附和道:“我也很能喝哦哥哥。”
“……”小小年纪学什么老人家喝白的,来点红的也没这么伤胃阿,可是现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于是他捂紧隐隐作痛的胃,发了一个牛 | 逼 | 哄哄的箭:“那行,那今天咱们就朝着ICU喝。”
话音未落,先干一杯,一口闷真爽!胃烧得更爽!
邓子朋与他碰了一杯,鄙视道:“啧啧,瞧把你能的,刚刚装什么良家妇女。”
辣呛的白酒在胃里发作,涂佐柘疼得面目苍白,仍贫嘴道:“豪豪,管管你家老公,词语不会用就不要用了。”
邓家豪生得可爱,装作无辜地叹气道:“我怎么跟个文盲结婚阿。”
大概是受过商界的洗礼,一向话少的杜哲,此时也会主动互相敬酒,说话也一套一套的,涂佐柘满怀期待地站起身迎接,可杜哲只轻轻地碰一碰,点点头饮得一干二净便敷衍了事。
涂佐柘在不易察觉的方向撇头,收拾了不受管理的面部表情,缓过全身叫嚣的伤痛,抬起头时一片明媚的笑意,全程扶着腰保持微笑,谁敬都一口闷,丝毫不拖泥带水,每一杯都是实诚的一滴不剩,完完整整地在胃里翻滚着。
四个人,两瓶,干干净净。
“很能喝”的邓家豪倒下了,身为人家老公的邓子朋约定试礼服的时间,踉跄地携着他告辞。
“无所谓”的杜哲面色绯红,涂佐柘怕他摔倒,不敢趁他没有完全昏迷时触碰,只能吩咐服务员扶着点,一路跌跌撞撞地跟到他的车前,代驾已经在驾驶座上蓄势待发。
车门尚未关上,杜哲仰着头按摩太阳穴,问道:“你一个人回去?”
随即他凝眸紧盯,轻轻道:“载你一程吧。”
涂佐柘胃里的酒发酵着酸味,怕吐在他的宝贝车车,笑道:“我没醉,没事。”
不等他说话,叮嘱代驾司机注意安全,大力地关上车门,斩断车内与外界的联系。
在关门的一霎,杜哲猛得从座椅中挺直,挑眉侧眸,眼尾上扬,凌厉的眼神透过太阳膜直透出来,涂佐柘慢慢后退毫不畏惧地朝他笑了笑,比了个再见的姿势,撑腰目送着它开出一段距离。
僵硬的姿势保持几秒,身体机能无处在叫嚣,而后像是再也经受不住般脱力,双手撑在雨后泥泞的马路,狼狈地跪在地上,腰部微微一挺,拽紧空荡荡的裤袋,喉咙爆发出一阵浑浊的呛咳,胃里的物体混着猩红的血悉数从喉咙汹涌而出。
行人匆匆路过,无人在雨中停留,也无人留意巷陌中瘦削的身影。他依然伏在地上,独自感受着不停抽搐的胃,物体滑过热辣的喉咙,湿透的卫衣湿湿嗒嗒地粘在身上,艰难的声音在寂静阴暗的小巷低低响起。
如果有人凑近去耐心倾听,也许能分辨出来轻声喊着人名,可是那个人显然不会光临昏暗潮湿的角落,也不会带他去阳光明媚的世外桃源。
他只能独自承受濒临死亡的痛苦,而后独自感受死里逃生的窃喜。
待他胃里再也吐不出来,干干净净的胃里空无一物,全身自然放松地舒服了一些,靠墙坐在垃圾桶旁边,两手自然地托在膝盖上,浑身一抖,铁锈腥味猛然往上冲涌。
大口大口的朱红冒出,舌尖上的血腥浓重,极其突兀地噗地喷洒。
他眨了眨眼睛,愣愣地望着地上一滩反光的深色水迹,开始思考一个问题。
额,呕血该吃什么药?
第12章
自屋檐有序坠落的雨滴圆润如珠,被远处的路灯折射成微微闪着幽光的珠帘,闪电划破漆黑无垠的天际,光影短暂曲折绵长,刹那间的光亮稍纵即逝,伴随而来的雷声轰鸣,响彻凌晨寂静的夜里。
居民楼里几盏小灯如落单的孤星,被吓醒的婴儿哭啼不止,家人哄睡的歌谣低低吟唱,垃圾桶旁靠墙歇息的缩影要是还有力气一定会感叹一声。
——这久违的甜蜜噩梦。
躲在垃圾桶旁簸箕里的流浪猫,舔着湿漉漉的爪子,而后懒洋洋地伸着懒腰伏趴在地,瞳孔里反着绿莹莹的光里,有一单薄的背影在雨中慢行。
突兀的引擎声擦身飞过,溅起一地肮脏的泥水,落在吝啬幽光苍凉的孤影里。
“欢迎光临。”
电子提示音迎接客人,24小时便利店的店员打着哈欠起身迎接客人,昏昏欲睡的眼里瞧着门口的光景。
站在门口的客人似一根被麻袋套住的竹竿,微风吹起麻袋的一角,空空落落的风从脱落的手袖灌满瘦弱的身体,冻得面目唇口满是纯白。
他拽紧门把手,鞋底在门口的纸板上来回摩擦,抖干净脚上的泥,雨伞放入一旁的桶里,捏紧卫衣的指尖泛白。
行走的步伐很慢,一瘸一拐地走过不到三米的距离,偶尔指尖会倏然松开,战栗颤抖地停顿在中央,手掌转而深深地掐入腹中。
宽大的帽沿下的面颊若隐若现,如冰刀削过的寒峰,苍白至几近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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