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在禹强死前去看守所见过对方也是事实,而且见完之后没多久禹强就“病”死了,都没等到死刑复核通知下来。正因为有这个情况,庄羽才会答应林冬出面把陈嘉胜喊来局里。回想当年,因为自己的耿直和对谭晓光的信任,错手将对方送进了监狱,如今似乎又有历史重演之势。当然他相信谭晓光是有前提的,俩人的关系在那摆着,对于陈嘉胜,他是从同为缉毒警的角度出发,愿意在一切真相大白之前保持“疑罪从无”的态度。
进电梯上六楼,到了空无一人的悬案组办公室,陈嘉胜选了文英杰那张桌子坐下,随手摸出烟,问:“能抽么?”
按规定,不能,但特殊情况,林冬垂眼默许,和庄羽一左一右坐到对面。啪的,火机弹开,烟雾随着叹息一同呼出——
“我杀人了,”陈嘉胜说,“我一上手就知道刘卫明没死,三四个小时了,正常情况下该硬了,但当时那个情况,我就算抽身也已经来不及了,再说那小子原本就是个毒贩,送他下去,也算我对得起自己曾经的工作。”
庄羽轻叹:“可他已经服刑完毕了,嘉胜,你再恨毒贩,也不该执行私刑。”
陈嘉胜轻笑了一声,随着笑音吐了个“艹”字出来,随即视线一凛,瞪向庄羽:“庄处,你抓过的毒贩里,有洗心革面的没?哪怕一个,你给我说出名字来。”
“……”
庄羽无言以对。别人抓的有没有,他不知道,但自己手里没有,一个都没有。有些出来就重操旧业,有些能坚持长点,老实个三五年,但最终的结局大同小异,不是抽死了就是再次以贩养吸。至于那些自己不沾但卖给别人的,呵,要么死刑,要么还跟大牢里蹲着呢。
压根没指望听到他的答案,陈嘉胜敛起攻击性,随意道:“林队,具体发生了什么,你得问高伟,我能说的就是,我到的时候刘卫明已经摸不到呼吸心跳了,我确实一开始以为他死了,可拉到处理尸体的地方,开车开了将近三个小时,他没硬,我就发现不对劲了,但我就算当时把高伟抓了报警处理,我也得被算是犯罪中止,到法院是得这么判吧?”
“那样你顶多是个缓刑。”林冬的语气不无惋惜,“而且如果当时你就报警,算有立功情节,甚至有可能不追究刑事责任。”
陈嘉胜不耐摆手:“甭跟我说那个,我知道咱这系统怎么运作的,知法犯法,罪加一等,实话告诉你们,刘卫明出狱之后就找上我了,他威胁我,说要把我原来拿过禹强钱的事儿捅到纪委那去,让上面办我,除非我给他一百万。”
一百万?真是狮子大开口。林冬转头问庄羽:“现在让你拿一百万出来,你拿得出来么?”
“别给我下套。”庄羽白了他一眼,转向陈嘉胜:“那就说说你和禹强之间的事情吧。”
“我从十二岁起,陈芳华就开始给我钱了,说是她老公挣的钱,她没儿子就一个傻丫头,将来指望我给她养老送终,”陈嘉胜坦诚以对,“我家穷,爹死妈改嫁,爷爷有病下不了床,奶奶是个瞎子,叔叔婶婶一分钱赡养费不给,读完小学该去初中报道了,家里拿不出二百块钱学费,要不是陈芳华和禹强,我就辍学了。”
想起高伟说的,禹强在亲朋眼里是个大善人,林冬不禁有些纠结。禹强贩毒必然是死罪,可从另一个角度讲,他的资助确实改变了某些人的命运。话说回来,如果只是青少年时期接受毒贩的资助且没有帮助对方实施过犯罪行为,陈嘉胜万不至于被刘卫明威胁,规定再严也不会砍向一个孩子。
“你工作之后还继续接受禹强的资助?”他问。
陈嘉胜狠狠吸了几口烟,沉默片刻,愧疚道:“我喜欢上了一个姑娘,她家世很好,工作也体面,追她的人很多,我一个刚参加工作的穷小子,根本没机会竞争……我那时不知道禹强在贩毒,他给钱,我就拿着了,带姑娘逛街,给她买衣服,买吃的,买礼物去她家看她父母,后来我俩谈朋友了,她父母就提出让我在城里买房,可我哪买的起啊!我只能去找陈芳华,想问她借五万块钱付个首付,她说这么多钱得等禹强回来再说,再后面禹强被抓了,我才知道原来他在贩毒……我当时还有点庆幸,庆幸没拿那么多钱,不然有朝一日他要求我做内应,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当然对象也吹了,可她当时已经怀孕了,她爸妈得知我买不起房,转头就让她把孩子给打了……你们说,我特么能不恨毒贩么?”
林冬和庄羽对视一眼,都感觉这事儿说到底该怪嫌贫爱富的丈母娘和老丈人。难怪陈嘉胜拖到三十大几才结婚,年轻时受的情伤烙印进了骨子里,再多的功勋也比不上一套房子有底气。
人呐,有时候就是这么现实。
然而陈嘉胜再委屈也已经犯了不该犯的错误,好在有自首情节,可以轻判。这归检察院和法院,眼下林冬的重点是:“陈芳华有没有参与贩毒?”
陈嘉胜果断道:“于主任找我盯了她一段时间,没有发现异常情况。”
“于瑞福?”
“恩。”
“你怎么跟他扯上关系的?”
“他查到我和陈芳华有亲戚关系,知道我能接近她。”提到于瑞福,陈嘉胜的语气平和了几许,“我知道他口碑不怎么好,但实际上他只是缺乏基层经验,人嘛倒不坏,调查是秘密进行的,没上报,所有经费都他自己出,后来他还帮我调动关系,从派出所去了分局,真的,要靠我自己干,不知道得到什么时候才有出头的机会。”
“机会是给有准备的人的,”庄羽虽不认同陈嘉胜所犯之事,但衷心承认对方的能力,“嘉胜,你能干到嘉陵分局缉毒一把手的位置,是靠你自己的本事挣来的。”
“有什么用呢?一朝打回解放前。”陈嘉胜怅然而叹,“刘卫明找完我之后,我想,与其被对方拿捏不如自己承认,就去找上面交代问题了,内退是我自己提的,本来于主任是要帮我调去基层搞禁毒宣传,我想算了,都到这份上了,去了也是让人家笑话。”
就没听过有人说于瑞福好话,林冬难免诧异:“他对你还挺好。”
陈嘉胜不好意思地扯了扯嘴角:“恩,我老婆就是他给介绍的。”
得谁的好处替谁说话,没毛病。林冬点点头,又问:“禹强提出重审要求之后,也是于瑞福让你去见他的?”
“不是,是陈芳华要我去的。”
“她让你见禹强,说什么?”
“就说一些送行的话,当时看守所不让亲属会面,”陈嘉胜说着一顿,“事实上于主任就是因为我去看禹强才查我的,查出我和陈芳华有亲属关系,后面让我去盯的陈芳华。”
所以禹强的死压根没于瑞福什么事?林冬庆幸之余仍有疑惑:“那禹强的死因是?”
“不说是病死的么?”陈嘉胜对此毫不怀疑,“我去看他的时候,脚上戴镣铐的地方烂得见骨了却没人给治,毕竟是个死刑犯,就等死刑复核通知了。”
“他以前有什么病?”
“不知道,但我见他的时候吓一跳,起码瘦了四五十斤,人都脱相了。”
林冬抬手示意他等等,然后一个电话打给祈铭。听完林冬的转述,祈铭让打开外放,问陈嘉胜:“你会见死者时,他有没有多次要求喝水?”
“有。”陈嘉胜笃定道,“面见半小时,喝了五次水上了三次厕所。”
“他说话有没有口气。”
“有股子烂苹果味儿。”
“多饮多尿,呼吸或者排尿有烂苹果味都是糖尿病的典型症状,持续高血糖会导致AGES生成,诱导内皮细胞凋亡,使血管内皮结构受到损伤,从而破坏血管壁的完整性,因此死者脚部的伤口难以愈合,而当出现这种情况时,说明死者的血糖值已到了非常危险的地步,这会引发DKA、高渗昏迷、电解质紊乱,进而导致休克、心律失常、多脏器衰竭等情况,抢救不及时极有可能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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