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兽之春(10)

向之暨家的客厅都快成了林鹿的画室，一张张摊平的画纸占据在地毯之上，是他练习的人物画像，可翻来覆去的素描纸上的人物只有一个，独处的时候，才敢拿出来看看，纸面上是由炭笔描绘下的向之暨。

向之暨屈着腿躺在沙发上由纹身师在腰侧拓上纹身，他早起就在身上挂了件袍子的惺忪模样，盘着腿靠在沙发里歪着脑袋看电视，穿着西服在镜子前打领结，泡沫沾着脸，拿着刮胡刀蹭过脸颊，还有……坐在雪白的床单里自.渎的画面。
一切都被林鹿落笔成画，询问过的没询问过的，正大光明画着的和他自个儿偷偷画着的。
很快就能凑满二十八张，林鹿想着等都画完了，通通夹在一块，而后……送给他。
像是告白前的礼物，在向之暨收到自己的心意后，对他说，“我喜欢你。”

向之暨把玩着手里的酒杯，酒红色的液体在玻璃杯中晃动，他有些心不在焉，心里想着家里的小鹿，不知道他一个人在做什么？
有没有好好吃饭，是不是又偷偷光着脚走路了，在看电视还是在画画，不会还在画那副“量身定制”吧，向之暨没头没脑想着，心里实在是痒痒。
他看了一眼台上主持人，便垂下眼，目光落在手机屏幕上，点开了那个备注名为“小年糕”的对话框。

是向之暨的小年糕，软糯的易入口，黏黏糊糊的小年糕。
心里揣着蜜，向之暨噙着笑，打下一行字“宝宝吃饭了吗？”
发送出去，他看了一眼，才猛然意识到自己打了一行什么骇人玩意儿，立刻点了撤回，向之暨心惊胆战，规规矩矩重新输入“小鹿，吃过饭了吗？”

刚发送过去，对面几乎同时回复“吃了番茄鸡蛋面”，附加的还有一张番茄炒蛋勾芡的汤面，向之暨舔了舔下唇，扫过桌上几盘精致的菜碟，没吃什么东西的胃里干瘪瘪的抗议着。
握在掌心里的手机震了震，林鹿发来信息“你呢吃了吗？”
“都不好吃，没你做的好吃。”
“我还煮了牛肉，回来给你做红烧牛肉面。”

向之暨抿着嘴，努力掩着笑，靠在椅子里，找了个猪头猪脑笑哈哈的表情发过去。
正在输入间隔了十几秒，林鹿发来一张照片，向之暨盯着猪鼻子的画。
对方“哈哈”两个字，随之跟上。
向之暨磨牙，狠狠地盯着那张图，随后徒然笑了，肩膀打着颤，大拇指长按，把那张自己顶着猪鼻子的照片给保存了下来。

边上的人突然听到他的笑声，纳闷着刚才还冷着脸的向之暨是遇到了什么好事？突然就乐开了花。
这时候，有个服务员走到向之暨身旁，向之暨脸上的笑隐去，他循着服务员指向的地方看去，那边站着个老人，是他父亲在世时的旧友。
向之暨立刻站了起来，手机塞进口袋里，系上西服纽扣，往侧边小门走去。

老人站在那边，向之暨走至跟前，低头唤了一声，“徐伯伯，您怎么来了？”
徐国一直以为都为向家做事，年纪大了之后，也常会来向家和向之暨的父亲下棋喝茶，只不过前年向父去世后，他自己也鲜少走动了。
“我有些事要和你说，走，去里面的小房间。”

向之暨一愣，他随即让保镖过来，他和徐国走进雅间，关上了门，向之暨问：“徐伯伯你喝什么茶？”
“现在不是喝茶的时候，我查到了些事，之暨，你弟弟可能没有死。”
向之暨拿着茶壶的手一抖，瓷器落地的声音，他整个人都抖了一下，眼皮猛地撑看着眼前的老人。

海难之后是一片狼藉，大浪冲走淹没了一切，他们连弟弟的尸体都未曾找到过。
可他那么小的一个孩子，在这席卷而来翻滚的巨浪之下，又怎么可能活下来？
向之暨摇头，他艰涩的开口，“徐伯伯，船被淹没之后，我父亲也派人去找过，我们谁都不相信他就这样没了，找了人在沿海的镇上挨家挨户问过，会不会有海水把一个小孩卷到岸上。
那么不切实际的想法，我每天都在假设，可没有……一点音讯都没有，我弟弟他已经死了，被海水淹没，连尸体都找不到了。”
“不是的，我查到了，你们当时漏了一户，还有一个渔民，出海还未回来。”

向之暨猛然一震，抬起眼皮，徐国从口袋里抽出一张照片，他递给向之暨，“你看，这个男人怀里抱着的孩子是谁？”
向之暨的目光凝固在了那一寸的泛黄照片之上，他双手接过，小心翼翼的捧在掌心里，双手都是颤抖，不敢抬头，害怕一抬头照片上的孩子就变了个样。
声音发紧，喝了些酒的胃都开始抽痛起来，向之暨压低声音，小心翼翼问道：“徐伯伯，这个照片上的孩子你知道他……他现在……”
徐国打断他的话，他对向之暨说：“我也是刚查到，具体的还不清楚，之后的就要你来找了。”

向之暨胡乱点头，视线死锁在那照片之上，徐国看着他那样子，叹了口气，对他说：“我一开始也和你一样震惊。”
他伸手握住向之暨的是手臂，哽咽道：“要是你父母还在就好了，他们一定……一定会很高兴。”
向之暨深吸一口气，他微微仰起头，看向昏暗的窗外，他说：“在天有灵，他们会知道的。”

那夜的慈善晚会向之暨太过高兴，口袋里的照片就是失而复得的宝藏，沉甸甸的埋在他的心里。
他一改冷峻神色，劝酒也是来者不拒，一杯杯喝下，在晕眩里，迎着大厅灯光下，敞亮处中，仿佛有一个孩子朝自己跑来，牙牙学语的年纪，跌跌撞撞跑着，扑到自己脚边，喊着自己哥哥，是他的弟弟。

林鹿听到门铃声，连忙把摊开的画纸收拢，小跑到门口，刚打开门，就嗅到一股酒味。
向之暨被助理半扶着进来，脑袋下冲，身体前倾，向之暨眯着眼，眼眶一圈都是红的，迷迷瞪瞪看着林鹿，他拂开扶着自己的助理，上前一步，张开手，整个人扑过去，把林鹿紧紧搂住。
林鹿感觉到一股重力，险些站不稳，颈侧是向之暨滚烫的鼻息。
助理见到林鹿愣了愣，林鹿支撑着向之暨，朝那助理羞涩笑了笑，他小声说：“麻烦你送他回来，接下来……我来照顾他吧。”
助理脸上一烫，连连点头，等他离开后，林鹿抱着向之暨坐下，在松开手的时候，向之暨突然一把拉住他的手腕，猛地一拽。
林鹿踉跄着跌入他的怀里，身体交贴契合，呼吸缠绕融汇，灼热蔓延时，林鹿听到向之暨的呢喃，他迷迷糊糊说：“小鹿，我弟弟没死，我……我找到他了。”
18

四周的光线在此刻汇聚，林鹿半趴在向之暨身上，眼里是他泛着醉意的脸。
应该是喝多了，浅麦色的脸上晕上了一层红，深刻的轮廓分明的五官柔和了不少，睁不开眼，睫毛只会交错颤抖，薄唇轻轻擦过林鹿的脸颊、耳垂，最后埋在了他的脖颈上，鼻息扑出的热气像是一团火，嘴唇张合呓语起伏着。
林鹿一动不敢动，任由向之暨抱着，听着他的好消息。

第二天是在客厅里醒来的，宿醉之后向之暨头痛欲裂，他揪着头发坐起来，刚动了一下，就愣了，侧头看去，林鹿缩在沙发一角里，就一小团，对比他四肢摊平夸张地占据着整个沙发的姿态来看，就两个字“委屈”。
向之暨立刻伸手去把林鹿给捞了起来，抱在怀里的时候，林鹿下意识地用脑袋去蹭了一下向之暨，向之暨撩开他遮住小半张脸的头发。
林鹿揉着眼睛，迷迷糊糊撑开眼皮，向之暨用手指戳戳他的脸颊，林鹿“唔”了一声，意识还没彻底醒来，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梦里可以为所欲为，就拉住了向之暨的手，磨磨蹭蹭抬起头，微微张开嘴，一口咬住了那在自己脸上胡乱妄为的食指。

两个人都呆了，食指上是不轻不重的咬力，甚至都算不上咬，像是被幼崽用乳牙吸.吮，柔软的口腔包裹着指腹，带着湿漉漉的热意，是很难让人形容的感觉。
向之暨的食指轻轻勾动，林鹿反应过来，立刻张开嘴，巴掌大小的脸上是火烧云一般的红。
他两手攥住向之暨的手臂，连说话的机会都没给他，林鹿快速的扯了两张面纸，像是给汽车抛光一样擦拭着向之暨的食指。

“要不要再给我上一层护理液？”
“啊？有吗？”
向之暨听着林鹿的话，没忍住笑出了声，他抽出自己的手指，捏了一下林鹿的脸，问：“我昨天几点回来的？”
“差不多快十二点了。”
“你一直在客厅里等我？”
林鹿轻声“嗯”了一下，他有些不好意思，摸着鼻子小声说：“我昨天在客厅里画画，也忘了时间。”
向之暨歪着脑袋瞧着他，戏虐道：“我还以为你是刻意等着我呢？”

林鹿一顿，他在向之暨的打量下简直如坐针毡，快速站了起来，林鹿撇开脸，咬了一下嘴唇，视线飘到别处，轻声说：“你昨天晚上喝了好多酒，我去给你煮点海带汤。”
向之暨压根就没想放过他，只不过小鹿逃得快，一不小心收起爪子，一溜烟的人就不见了。
向之暨瞧着他走进厨房，笑了一声，靠在沙发上，揉着脑袋，向之暨从皱巴巴的西装里拿出手机，随之掉出来的还有一张泛黄的旧照片。

向之暨捏起照片，目光锁在那画面中的孩子，弟弟还在的消息在向之暨心里张灯结彩，期盼在心里如枝蔓展开，包裹着他整颗心。
他的弟弟还在……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再次遇见，他是否还认识自己，会不会还是和小时候那样，是个小哭包，软绵绵的叫着自己哥哥？
光是这样想想就让人觉得期待又幸福，他伸展着双腿，仰面靠在沙发上，捏起照片看了好久，又小心翼翼的夹进手机壳里。

向之暨刷了牙，随意擦了把脸，把一身皱巴巴的西服给脱了，换上宽松的衣服，慢吞吞的走到餐桌边，懒散坐下。
原木色的桌上浅灰色的瓷碗里是海带汤，汤面浮着海带豆芽，里头还有几块煮到绵软稀烂的牛肉块。
向之暨拿了汤匙，等着林鹿坐下后，瞧了一眼林鹿的小碗，皱皱眉，“你碗里怎么都没牛肉？”

林鹿一愣，随即道：“之前煮好的牛肉就这么点了，而且你知道的，我也不喜欢吃荤。”
搁在瓷碗口的汤匙顿了顿，向之暨默不作声从自己碗里舀了一大块肉放到林鹿碗里，“在我这里你还说自己不喜欢吃荤？又不是吃不起，回头诉我给你买头牛养在后院里。”
知道他说的是玩笑，可林鹿还是怔愣了许久，向之暨见他僵坐着，便催促他快吃，林鹿埋下脑袋，捏紧了手里的汤匙。

热乎乎的海带汤到了胃里，鲜味弥漫在味蕾上，牛肉咬在嘴里，入口即化，豆芽咔嚓清脆，向之暨光速喝完了一大碗，鼻尖沁出细汗。
林鹿瞧着他懒洋洋打盹的样子，问：“锅里还有一些，还要喝吗？”
“要的，要的。”向之暨双眼发光，一脸期待。

海带还剩一些，汤不多了，加了点水，又放了有些豆芽，在煮开后，敲了一个鸡蛋进去，鸡蛋煮成了溏心的，说来也奇怪，在吃东西上的一些口味，他和向之暨出奇相似。
都爱吃肉，但鸭肉是不吃的，蔬菜里比较喜欢番茄和花椰菜，不能吃辣，爱吃甜食，爱吃软绵绵的蛋糕奶油，奶茶一定要全糖，不喜欢喝茶，觉得茶水味太苦了……
似乎是都不需要磨合，彼此都已经被预定好了。
林鹿一个人瞎想着，听到向之暨在外面喊，“小鹿，好了没，我又饿了。”
林鹿看着锅里的溏心蛋，眉梢都染上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