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兽之春(16)
作者:魏丛良
时间:2018-12-17 20:06:21
标签:兄弟 年上
好在只是扭伤了左腕,敷了药包扎之后,便好了。
林鹿从医院出来,便看到门口停着的车,向之暨没有离开,靠在车门上,见到林鹿出来,他单手插进大衣里,直起身,拉开车门,“进去吧。”
往前一步,林鹿微微低头,发顶擦过向之暨的下巴,钻进了车里,随后向之暨也坐了进来,他感觉到身边气息,林鹿侧过头,目光定格在向之暨高挺的鼻梁上。
“对不起。”
他的声音微弱细小的,低着头的模样看着尤其可怜。
向之暨的手覆在自己的大腿之上,手指收紧,没有动,林鹿听到他的声音,没什么感情`色彩添加,像是似毫不在意,说:“没事,是我自己没站稳。”
回到了家里,向之暨下车,绕到另外一侧,手刚拉开车门,林鹿已经率先推开了一道缝隙,从里头挤了出来。
他最近瘦了好多,以前能从拉门缝隙里挤进去,现在就能从这车门缝里出来,向之暨站在原处,低头看着他用右手撑着车门,身体晃了两下,而后站稳。
林鹿的左手受了伤,再加上天冷得厉害,这段时间他就没有再出去写生了。
向之暨似乎也不怎么忙了,待在家里的时间多了些许,他开始学着像是正常的哥哥照顾弟弟一样对待林鹿,控制着情绪,让自己慢慢放下心里对于林鹿莫名的情愫。
林鹿能够感觉到这种变化,向之暨的隐忍退让,向之暨重新露出的笑,细枝末节处的每一寸收敛,都让林鹿害怕。
他好像服下了某种慢性毒药,死亡是已知,惊惧惶恐和无能为力的失去,如影随形。
他要怎么做?他能做些什么?
林鹿焦虑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心肺都在煎熬。
十二月末,考研结束,市内下起了第一场雪,雪花簌簌落下,向之暨刚刚开完会议,从会议室里出来,助理走到他身边,轻声说了一句。
向之暨一顿,脸上瞬间沉了下来,他快步走回办公室,停顿了几秒,拿起车钥匙,就走了出去,他丢下一句话,“替我通知一下大家,下午的会议推迟。”
迎着风雪驶出湿滑的街道,枯黄的落叶铺洒一地,向之暨捏紧了方向盘。
回到家里,向之暨推开门,屋内暖气充足,他裹着一身寒气踏入,像是个凶神恶煞的外来者。
大衣都还未来得及脱去,沿着木制楼梯走上二楼,在林鹿房门前停顿下来,向之暨深吸一口气,握紧拳头轻轻叩响门板。
屋内轻轻回应,向之暨推开门,走了进去。
林鹿正坐在地上画画,画板被支撑着,他拿着刷子在纸面上涂开,他没有回头,专心致志的看着自己眼前的红。
向之暨沉下了气,他尽量心平气和,走到林鹿身边,低头看着他,小还穿着短袖,裤子也不长,左手腕贴着白色绷带,右手手肘弯折,因为瘦,经络骨骼的牵动都似乎能一眼看清。
怎么瘦了那么多?
向之暨心里被这类疑问覆盖,拧成一团的气瞬间消散,肩膀松垮下来,向之暨蹲下`身,高高大大的身体靠在林鹿身边,他放轻声音,询问道:“为什么不去考试?”
林鹿不应,向之暨皱皱眉,“学校的老师告诉我了,这段时间的考试,一次都没去,没有实习,不去考试,你是不想考研还是不想毕业了?”
林鹿放下画刷,拿起刮刀,毫不留情的刮去大片颜料,一张画成了斑驳残缺,他的神情执拗,刮刀划开纸面,扯开几声刺耳,画纸被拉开一个破洞。
向之暨拧着眉,脸色沉到了极点,他按着林鹿的手臂,问他:“你怎么了?好好的画,为什么要毁掉?”
“不好,我画的一点都不好。”
林鹿声音低哑,他挣扎着,向之暨怕刮刀弄伤了他,便松了手,林鹿一下子站了起来,身体碰到画架,“哐当”一声,颜料画板通通落地,红色白色各类的液体滑开,淌过地面,四溅而起。
向之暨反应过来,立刻把林鹿捞起来,背过身去,他自己身上则被溅到了一小片颜料。
他被抱着,身体垮了下来,任由自己倒进向之暨的怀里。
听到向之暨的叹息,林鹿一动不敢动,向之暨抱着他离开那间狼藉一片的房间,他脱去了脏了的大衣,里面穿着棕色的高领毛衣,羊毛绒扎在林鹿的手臂上,林鹿仰起头,看到了向之暨绷紧的下颌。
他在生气吗?
林鹿一眨不眨,心里像是有个陀螺在转动。
肯定是生气了,没有去考研,不去学校,甚至连毕业都难,他没有按照向之暨所说的去做,他自顾自的想要脱离这个哥哥的安排。
他任由向之暨抱着进了小客厅,像是一具雕琢精美的玩偶,林鹿的身体陷在沙发里,他抬起头,向之暨从桌上抽了一张面纸,替他擦去脸上的颜料。
林鹿没由来的哭了,向之暨的手指颤了颤,他在林鹿身前蹲下,把纸巾塞到他自己手里,林鹿捏紧了拳头。
他听到向之暨无可奈何的叹息,他的声音也是低微的,他说:“不考研也没关系,毕不了业也不用担心,有我在,也不需要你出去工作,你是我的弟弟,我会照顾你。”
“我不要……”
林鹿眼泪一滴滴落下,哭的时候很累,脑袋很疼,鼻子都是塞住的,他有些没办法思考,只是觉得难受,没办法说清楚的感情,那股酸楚不甘太过强烈了。
他本就是个敏感的人,大部分时间里都被这类的情绪占据,流泪成了抒情根本,可光是流泪却又不能让他恢复,只会让他更加难受。
哭到心都在打颤,他哽咽着无法呼吸,向之暨吓了一跳,站起身抱住他,让他平躺在自己怀里,“小鹿,你要说什么你慢慢说,不要急。”
林鹿还是摇头,一边摇头一边哭,蜷缩在向之暨的怀里,他一遍遍说着“我不要”,光是这三个字就似乎花完了他全身的力气。
向之暨的心被他的眼泪浸泡,成了湿润的一团海绵,他放缓了声音哄道:“不要就不要,那你想要什么,告诉我,就算再难我都会办到。”
话音刚落,哭声伴随着几声呜咽,断断续续传入向之暨的耳朵里,他的弟弟,他曾经的小鹿,对他说:“我……我不想让你当我哥。”
有什么呼之欲出的答案,向之暨仿佛看到了此刻眼前的雷池,他踩在那条明黄的带着警告标志的界线上,他往后退去,抱着林鹿的手缓缓松开,他一言不发,眼底逐渐弥漫开一层水雾。
在寂静中,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的艰难地问:“为什么?”
林鹿用手狠狠揉着眼睛,他的身体小幅度的颤抖,制止住的哭声哽咽在喉咙里,酸涩灼烧着整颗大脑,不想忍耐了。
那天晚上的车祸,车子只是轻轻带过了花丛,漆皮只掉了一小块,林鹿本是完好无损,却在下车时,故意撞伤了左腕。
他伤害着自己,想看看向之暨的反应,可最后还是失望透顶。
此刻,他把自己的前途丢之一弃,是与先前同样的想法,向之暨会说些什么,他会生气,会恼怒,会后悔,还是会……
他心里大片遐想,在此刻被他全部述说,他从向之暨的怀中起身,与他直面,四目相对,是向之暨先撇开了眼。
本该是无畏无惧游刃有余的向之暨,在纲常伦理面前也无法踏出那一步。
看着林鹿时,便会想起他小的时候,被他抱在怀里,大家围在他身边,他喊着他弟弟,说以后长大了会保护他。
此类的保护,是亲人,不是情人。
可林鹿不会这么想,他从不把向之暨当做亲人,就算他们是兄弟,血脉相连的亲生兄弟,他也不会承认。
没有任何克制,他双手撑在向之暨的大腿上,身体前倾,定定看着,目光里是不加掩饰的灼热,在向之暨惊愕震惊的注视下,他张开手用力抱住了向之暨,对方身体僵硬。
林鹿咬着下唇,心里的满腔情绪沉沉浮浮,爱意从泥土里连根拔起,开败了的花丢在了向之暨面前,是一句迟来的,“我喜欢你。”
“我没有哥哥,你的弟弟也回不来了,我们能不能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他仰起头,又开始哭了,向之暨不声不吭,僵硬着任由他抱着,林鹿的眼泪打湿了他的一切。
急促的告白没有得到回应,甚至连呼吸都未曾有所波动,林鹿心里被惊惧惶恐覆盖,他问:“你为什么不说话,你难道不喜欢我吗?”
向之暨的心意,他明明感觉到过,暧昧的情愫在他们相处时流转,整颗心都被塞满了喜悦。
可现在,向之暨一言不发,他浑身战栗,后背弥漫凉意。
他呜咽着伸手搂住向之暨,他想去吻他,想去问问他,为什么?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要这么冷漠,你不要我了,不爱我了吗,是因为我和你多了一层血缘关系,只是因为我和你成了最亲的人,你就放弃我了?
脸上的湿意弥漫,心从水里被捞起来,用力揉`捏,挤出了眼泪,剩下了一颗干瘪的心。
向之暨把林鹿拉开,捏起林鹿的下巴,林鹿满脸泪痕,哭红的眼是茫然无助。
“你喜欢过我吗?”
卑微的问题,带着抽噎,逐字响起。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弟弟。”
向之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出这些话,那一个个字眼从他嘴里吐出来,他看到林鹿眼底逐渐黯淡的光,直到最后两个字,彻底熄灭。
“考研的事情就算了,我会安排你出国留学,你喜欢画画,就不要荒废。”
向之暨把林鹿推开,衣服摩擦发出窸窣声响,林鹿打了个哆嗦,不敢置信抬起头,看着向之暨。
向之暨站起身,低头垂眸,目光里的暖意一丝不剩,脸上是从不曾在林鹿面前显露的冷。
他听到林鹿的哭声,像只掉进荆棘丛中的鸟,撕心裂肺的哭喊,“你不能这么对我,你不能这样……我喜欢你……向之暨我喜欢你。求你了,别让我离开,别把我赶走。”
沉默片刻,向之暨看着林鹿,轻声说:“小鹿,你对我的喜欢也许只是依赖,你得去见见外面的世界,你需要冷静,去国外学画画,去试着开阔眼界,你就会发现,这世上有很多很多值得你去喜欢的人,而不是我。”
“我……”林鹿想要拒绝,却听向之暨说:“如果你不走,那我会离开,我会让人来照顾你,但我永远也不会再见你了。”
自那日之后,向之暨果然不再见林鹿,他让助理把房子里自己的用物都清走,空了一半的大房子,更显空旷,明明是被暖气充盈的空间,却让林鹿冷到了极点。
他看着向之暨的衣服一件件被丢进行李箱里,看着对方的生活痕迹慢慢抹去,捂着漏风的心口,跌跪在地。
向之暨的助理走到他身前,林鹿抬起头,他已经哭不出来了,只是肩膀轻颤,他听到助理说:“小鹿,你们一个哥哥弟弟在闹什么矛盾啊,弄了那么大的阵仗?”
林鹿不语,只是摇头,助理又道:“来之前,向先生让我和你说,那天的建议还是有效的。”
爱意似乎永远都是先开口的那个人失了上风。
先开口的林鹿,在这爱意面前,他无法招架无力反抗,只能俯首称臣鞠躬尽瘁。
毫无办法,成了一具任由向之暨摆布的玩偶。
永远这个词明明那么美好,可此刻,在这句话里,却是杀人的毒药。
林鹿不想要这个永远,光是想着,便让他头皮发麻浑身颤抖。
于是,在那次恐惧入心时,他妥协了。
下巴磕在锁骨之间的凹陷处,他发出了被野兽撕开脖子前的最后一声呜咽,他说:“你和他去说,我答应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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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去伦敦,向之暨曾在那里留过学,认识的一些朋友也在那边,向之暨为林鹿找了所学校,林鹿低空考过托福后,签证护照也都办好,一切落定,他被向之暨丢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