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的六一儿童节(190)
走出半条街,他突然被人从后拽住。回头见是谢家华,他愣了一愣,“谢Sir还有什么事吗?”
谢家华迟疑了一会儿,像是在组织语言,最后还是直白道,“我最近查到一些陈年往事,明白了你一直以来缠着我是为什么。你父亲在二十年前一起银行劫案中殉职了,当时我父亲是他的搭档。你怀疑我父亲贪污受贿,是不是因为你认为我父亲跟你父亲的去世有关系?我虽然跟他关系不好,但我从小看着他辛苦查案、认真办事,从来没有过徇私枉法的行为,我相信他的人品。二十年前那件事也许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呆了一呆,心中突然释然了。他潜意识总有一种幻想,幻想着他与谢家华的关系有那么一丝特别,幻想着谢家华对他的关切是出于肉体交缠时哪怕一丝一毫的心动,幻想着谢家华终有一日能理解他,能改变对他的成见,能稍微地信任他那么一丁点。
但其实那怎么可能呢?都是痴心妄想罢了。
在谢家华的心里,他只是一个没有廉耻与道德、手段下作的疯子,连肉体的交融都可以用作筹码,从头到尾只是为了替父报仇而百般纠缠。所说的话全是谎话,所做的事全是疯事。而他对谢家华父亲的调查,仅仅是出于误解与钻牛角尖。在谢家华的心里,他是一个多么卑劣可笑的人啊。
他收起了笑容,头一次在谢家华面前爆发出真实的情绪:“我父亲死了二十年!嘉奇哥死了十年了!就因为你选择相信你父亲,就要让他们枉死吗?!”
谢家华疑道,“你什么意思?你想说嘉奇的事跟他有关?”
他狠狠地冷笑了起来,“你从来没有怀疑过?”
谢家华不可置信地摇着头,“不可能,不可能……你叫嘉奇‘哥’?你跟嘉奇真的认识?”
——看看,就连在这一点上,你都从来没有相信过我!
他失望透顶,甩开谢家华气极而去,又被谢家华拉住。谢家华焦急地劝说道,“这些事我会调查下去,我一定会!但你不要擅自行事!他是警务副处长,不是你能动得了的!”
他还要用力挣扎,被谢家华牢牢攥住。“我是为了你好!你明白吗?”
——怎么可能为了我好?!你明明最讨厌的就是我!
他狠狠地一拳砸到了谢家华的脸上,终于令谢家华松开手来。
“不劳您费心!谢Sir!”
第153章 番外二:小陆的故事(12)
陆光明在廉署门口下了巴士,径直走到街边的垃圾桶前,从兜里摸出那条跟随他多日的手绢,扔了进去。
开会的时候他一直在发呆,他上司许Sir看了他好几眼。一旁的同事忍不住手肘轻碰了他一下,他回过神来,恹恹地扫了同事一眼,又接着神游天外。
许Sir看出他魂不守舍,索性连工作都没有安排他。他也没在意。会后,他回到办公桌前,无精打采地只是坐着。
没有人理睬他。大家都各有各的事做。地球每天自传,几十亿人来来往往,没有人会在意他的喜怒哀乐。
下班后他依旧走在最后,关灯锁门。面无表情地走过廉署门前的垃圾桶,他登上了最后一班回家的巴士。巴士车刚驶出半条街,在道路拐角停了下来,他提着公文包匆匆跳下,气喘吁吁地跑回了廉署门前。
掀开垃圾桶盖胡乱翻找着,恶臭味扑鼻而来。翻来翻去都没有找到,他索性将垃圾桶整个推倒。路边的行人捂着鼻子指指点点,被他恶狠狠地瞪了一眼,“看什么看?!廉署查案!”
然而到最后也还是没有找到。
是他自己先不要的。
他回到家躺在床上,举起大哥大,对着谢家华的号码看了很久。几度想按下删除键,最终还是没有下手。冥冥之中总有一种感觉,仿佛一旦删掉,就跟那块扔掉的手绢一样,从此散落在茫茫世间。
他给谢家华的记录改了名,从“大番薯”改成了“Fool”。英文的名字瞬间沉下了通讯录。他又重新将它搜索出来,在前面加上了“0_Fool”,记录顿时攀上了通讯录第一位。
TheFool是塔罗牌中“愚者”的英文,象征力量与负重前行;它在22张大阿尔卡那牌中编号为0,同时编号也为22,象征塔罗牌的开始与终结,代表着无限的可能性。
也代表着他们之间的关系,在开始时就终结了。
……
一个星期之后,陆光明得到消息。骁骑堂的代堂主何初三“篡位”阴谋败露,被拖到祠堂当众家法处置。何初三挨了两刀之后,被和义社的大佬乔爷带人救了下来,从此投奔了乔爷门下。
一切都在何初三的计划之中。只是他没有料到何初三真下得了狠手,实打实地捅了自己两刀。拍个拖拍到豁出命去,他挺佩服何初三的。
又一段时间之后,何初三派助理Kevin联络了他,转给他一系列重要证据:乔爷令何初三替一间财务公司“运转运转”,何初三经过查证,怀疑这间财务公司虽然以他人名义注册、但却是在为谢英杰洗钱,于是将证据转移给他,希望能依靠廉署的资源与技术进一步侦查。
这是他第一次直接接触到与谢英杰有关的证据。他在经过谨慎的考量之后,最终选择了将证据递交给上司许Sir申请立案。他入职三年,一直腆着脸拍许Sir马屁,而许Sir毫不客气地先是让他坐了大半年“冷板凳”,后来才因他在整理资料过程中发现重要线索、协助破获大案而将他调入了行动组。同僚们都冷嘲热讽,说他成日里上跳下窜地抢功邀功、许Sir赏识他,但他心里清楚许Sir对他毫无好感,平日里待他不冷不热,只是看在他屡屡破案的份上在他去年的升职报告上签了字。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确信许Sir的人品与谢家华一样,是对溜须拍马毫不动容、毫无私心、秉公执法之人。
他选择了信任许Sir。许Sir也无愧于他的信任,在收到资料之后,虽然对他私自调查的行为作出一番鞭挞,但还是安排了人手协助他。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许Sir原来一直对他怀有深切希望与栽培之意,而他的隐瞒、擅自行事、不择手段、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防备之心,令许Sir感到深深的失望。许Sir痛骂他一顿之后,将他赶出了办公室。
他惶惶然走回自己的桌前,四周的同事依旧用眼角偷瞄着他。
是他错了吗?究竟是所有人都在抗拒他,还是其实是他自己在抗拒全世界呢?
……
他去了酒吧,在一杯又一杯酒精的催眠下,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彷徨、迷乱与孤独。
他原以为这是一场他自己的独角戏,在黑暗的舞台上,为了仇恨,为了缅怀,而颂唱,而狂舞。到现在才发现,这或许只是一场荒唐可笑的自我沉浸与自我感动。他从来没有踏上过舞台,他一直与世隔绝地在后台打转。真正负重前行、寻找真相的是谢家华,是何初三,是像他们那样深深地爱与被爱过的人。所有人的故事之中,他都只是一个硬要给自己增添戏份的过客,戴着厚厚的面具,质疑和恐惧着周遭的一切,与世界格格不入。
他到这时才发现自己思念着唐嘉奇,也羡慕着唐嘉奇。怨怪着谢家华,也嫉妒着谢家华。他们俩找到了相濡以沫的另一个灵魂,为信念而并肩前行,哪怕生死也不能割离。
他醉了过去。在混沌之中看见了谢家华,也看见了十年前的自己:十五岁的他,幼稚而偏激,内向又倔强,苦苦地死守着心里初生的萌芽,产生了自己也不知道的独占欲,却又不敢显露出一丝一毫的爱慕。他知道嘉奇哥喜欢上一个人了,周末来做义工的时间变少了,脸上的笑容比平时还要多,看见路边手拉手的情侣也会满眼羡慕地发起呆。他知道那个人叫阿Ward,因为嘉奇哥开口闭口都是阿Ward——阿Ward是重案组的人,他的父亲是你父亲当年的搭档,也许能为你父亲的案子找到一丝线索。阿Ward身手很厉害,前天一个人抓了三个贼。明仔画的这幅画很好看,你知道吗,阿Ward以前学艺术的,他也会画画。明天要跟阿Ward去钓鱼,明仔自己好好温习功课,要自觉哦,我下周再来检查。明仔,我在阿Ward家看到了这副照片,看日期总觉得跟当年的案子有一些联系,你看看你认识上面的人吗?
他不认识照片上的人,却介怀着那句话:“我在阿Ward家”。
你已经去他家了吗?你们那天一整个晚上都是待在一起吗?你真的喜欢男人吗?你爱上他了吗?
这所有的问题,他都问不出口。心里针扎一般锐痛,他毫无征兆地向嘉奇哥发了脾气,用了什么可笑的理由他已经记不清了,他们吵了起来,他骂他“走开!”
嘉奇哥当时的神情茫然而受伤,但脾气一向谦和的对方并没有与他继续针锋相对,而是选择了离开。“明仔,你冷静冷静。我下周再来看你。”
“你不要再来看我!我不稀罕你的好心!”
话说出口,他就后悔了。他偷偷追了上去,追着嘉奇哥所搭乘的巴士,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整整一个小时。他跟丢了,但他知道嘉奇哥会去哪里。
嘉奇哥去了常去的一间酒吧,在心情如此郁闷之时,他当然会去约见他最好的朋友。
他看到了那个硬朗又俊逸的青年,对方刚刚下班,还穿着一身“军装”,身姿挺拔,笑容温暖。他这样一个又臭又倔的黄毛小子,拿什么跟人家相比?
他看到嘉奇哥在酒醉后吻了那个青年。青年一脸震惊,不知所措。嘉奇哥红着脸匆匆地逃离,在酒吧门口撞到了躲藏不及的他。
“明仔?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狠狠地推开了对方,“走开!我永远不要再见你!”
去回到你的阳光下,去拍你的拖,去爱值得你爱的人,去被他所爱,去幸福,去美满。去没有我、没有黑暗的世界。我不需要你,我谁都不需要。
嘉奇哥真的走了,永远没有再见过。
……
泪水无声地浸湿被子,他头脑混沌地哭着。一个温暖的怀抱拥住了他,一只温热而粗糙的手指轻轻擦拭着他肿胀的眼角。
“睡吧。我们都累了。睡吧。”那个人温和地、轻缓地道。
第154章 番外二:小陆的故事(13)
陆光明一觉醒来,发了大懵。明明是去酒吧买醉,怎么最后睡到了谢家华的床上?身上还一丝不挂,被谢家华占了便宜?检查了自己一番,看起来没有啊。
他忐忑不安地心想:难道是我占了谢家华便宜?我喝醉酒也是个暴力强奸狂魔?
不仅莫名其妙地被谢家华捡回了家,而且谢家华还对他前所未有地和气,还煮泡面给他吃。他的胃里除了酒,一天一夜都没装过东西,端起碗来狼吞虎咽,吃着吃着突然想起了昨夜一些零星的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