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的六一儿童节(22)
只有长老中年纪最轻、资历相对较浅的裘叔,在敬酒的时候低声跟他说了段私房话,“小六,你树敌太多,还是小心为上。肥七毕竟在江湖上混了几十年,能坐到今天的位置,不容小看。”
夏六一哈哈大笑,举起酒杯大声致谢,“托裘叔吉言!公司来年必定顺风顺水,大展宏图!”
他仰头干了这杯酒,低声道,“裘叔,谢谢您,小六不懂事,以后还要你老人家多看顾。”
他挨个跟列位长老互敬了酒,然后就被一群手下围堵在场中,众星拱月,尽抒赞美之情。小马在台上充当司仪,大发阙词,“我要谢谢公司,谢谢大佬,谢谢列位长老,谢谢各位兄弟姐妹,给了我小马这次机会,能够改过自新,重新做人,不对!能够担当经理,将分公司发扬光大……我现在有的一切成就,都离不开培育我、提拔我的大佬!我们大佬人为人豪爽,最不爱玩那些虚的!我们也不要玩虚的——我提议!我们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分别敬大佬一杯!”
被挤在台下的夏六一脸一绿,丢了酒杯就要爬上去削人——每人一杯?!王八蛋你是要喝死老子?!
小马一丢话筒落荒而逃,还不忘扯着嗓子吼一句,“兄弟们!大佬就在这儿!抓紧机会上啊!”
夏六一衣角都没捞到,就被蜂拥而上的众人与众酒淹没了!“大佬大佬!来来我敬你一杯!”“给大佬满上满上,不用担心,咱大佬千杯不醉!”“大佬洪福齐天!大佬万岁!”“大佬你是我偶像!”“大佬我老婆想要一张你的签名照片!不给她今晚不让我进门!大佬行行好……”
“操!别扯老子衣服!别乱摸!你们是来敬酒还是吃豆腐的!都滚滚滚滚滚——!”
这边夏大佬孤身力战数十大汉、一派拥挤混乱、惨不忍睹,那边长老席却是一派祥和,几位帮中骨干纷纷上来敬酒,崔东东梳着顺顺溜溜的背背头、眉目英挺地端着个酒杯,与元叔谈笑风生。
“丫头,这一年辛苦你了。”
“过奖了,不辛苦不辛苦。”
“炮仔在你手底下做事如何?”
“聪明懂事,有前途有前途。”
……
庆功晚会在莺歌燕舞、大笑哄闹中走向高潮,脱衣舞明星在台上随着轻快音乐一个劲儿地甩屁股,每脱一件衣服,就要大佬喝一杯。台下诸位好汉欣然赞同,拎着酒瓶子到处找大佬,咦大佬呢!大佬呢!刚刚还被你们几个抬起来往天上扔呢!扔哪儿去了你们!
崔东东笑容可掬地拜别几位兄弟,以如厕之名滑出大厅,刚进厕所就发现一位手下兄弟扑在马桶上哇哇狂吐。
“喂,这是女厕!要吐上隔壁去!”崔东东嫌弃地蹬了他一脚。
这弟兄昏头昏脑看她一眼,又回头看看四周布置,十分困惑地琢磨了老半天,“没错啊,这男厕啊,东东哥你自己不也在……啊啊啊!东东姐我错了!我错了!饶命啊啊啊啊!”
“啪啪啪啪啪啪!”
五分钟之后,崔东东面不改色地放下被抽断的橡皮马桶塞,拽起衣领将这被揍成猪头的小子扔出了厕所。
又五分钟之后,她重整容颜,发型光亮、西装笔挺地走出,看也没看幻化成人间修罗场的大厅,走员工通道径直上了二楼总经理办公室。
夏六一赤着上身、四仰八叉地躺在她那沙发上,脚底下丢着两件几乎被撕扯成条缕状的外套和衬衫,一条湿毛巾皱了吧唧地敷在他脸上。
“妈的一群王八蛋……给老子关门放火,统统烧死……”听见崔东东进来,他有气无力地骂道,“倒杯水……”
崔东东开柜子给他倒了杯红酒,夏六一慢腾腾地坐起来,一看杯子脸都绿了,“操,我都要喝吐了!还喝?!”
“就这个,要喝别的自己下楼拿。”
夏六一毛巾一敷脸,笔直倒了回去,“你就看着我死吧!没义气,丧天良……”
“行了行了一把年纪撒什么娇,”崔东东说,按了内线电话,“两杯冻柠水,两碗云吞面。”
一直等到服务生将饮食送上,夏六一爬起来咕噜咕噜喝了半杯柠檬水,才有力气骂回来,“艹你妈,我哪儿撒娇了?”
崔东东一边抽雪茄一边用筷子拌面条,漫不经心地道,“我妈早死了,十几年前就这天晚上,染了梅毒没钱治。”
夏六一作为跟她一样对亲生父母没什么好印象的人,认真地安慰道,“该死!妈的管生不管养的贱人,八岁就把你卖给变态。”
“我只是想提醒你别草她,有梅毒。”
“……”
这两个没童年的倒霉大佬齐齐坐在沙发上,就着柠茶吸吸呼呼地各自吃了一大碗面,终于算是填饱了肚子——刚才在楼下各自应酬,都饿疯了。酒足饭饱,开始剔着牙签谈正事。
“元叔找你说什么了?”夏六一懒洋洋地靠着沙发。
“想提炮仔做‘白纸扇’,”崔东东说,“我看他还是不放心我们做事,想多插几个眼线。”
夏六一嗤笑一声,“不放心?不放心他自己来啊,一把年纪还他妈指手画脚!”
“我看他也没什么异心,只是担心你把公司搞垮了,牵连到长老们的利益。毕竟你最近跟肥七闹得挺大,肥七和沙家骏找道上其他几个大佬吃饭的事情他也听说了。现在还不知道其他帮派是什么意见,如果他们真要联合起来对付我们,确实不好办。”
夏六一手下使了狠劲,慢条斯理地将烟捻成了碎末,面上却十分平静,“肥七这人,我是一定要搞死的,只是早晚问题。其他事,我自有分寸。他们几个老家伙,目光短浅,缩头缩脑,难怪做不了大事。”
崔东东笑了起来,“搞得好,我也看不惯肥七。几位长老那边我会去安抚,只是葛老插进来的红棍你怎么看?那小子最近惹了不少事儿,我看他样子是想邀功。”
“由着他,”夏六一道,“下次打肥七让他做先锋。”
崔东东叼着烟又笑笑,心领神会。
“肥七和长老都不算什么,”夏六一道,“我烦心差佬。”
“怎么了?”
“上个月派红包,有个新调来的探长不肯收。”
“不收就逼着他收,往院子丢个汽油弹,我们又不是没做过。”崔东东道。
“这个不方便闹大,”夏六一道,“警务副处长的侄子,后台硬,心气高,华探长都劝不动他。”
“哦?什么职位?”
“见习督察,不算什么。但是华探长明年要退休,继任人选现在还说不清楚,我担心有变数。”
华探长之名,只是江湖人士雅称,真身乃是九龙东区一位总督察。多年来广收红包,殷切关怀黑道兄弟,保佑大家财源滚滚,他老人家这一撒手而去,不知多少大佬夜不能寐、相思成疾。
夏六一跟崔东东一狼一狈,分坐沙发两头,对着两碗面渣,各自沉思了一小小会儿,末了两人叽叽咕咕一通交流,拍板定案,算是奸计达成。
几天之后,崔东东养的那圆脸小歌女摇身一变,化作崔东东移民美国、回香港探亲的“表妹”,初到宝地人生地不熟,在酒吧门口遇流氓侵犯,幸而有下班路过的见习督察路见不平、英雄救美,成就一段佳话。即到后来佳话成谶,年轻督察与“表妹”日久生情、共度春宵之时,被“表妹”从美国赶回抓奸的“老公”抓个正着,率人殴打蹂躏之后拍下艳照,以此勒索……则是笔者懒得详叙的后话了。
且说回在以上几千字戏份中短暂消失的主角之一何初三。这位在第二天一大早,因为圣诞节放假,不需要实习与打工,早早地背着小书包到了学校,往图书馆的假日书箱中投入了自己要归还的几本书。然后就捧着两碗鱼蛋蹲守在了假日休业的桌球室门口。
快到中午的时候,夏六一独自开车而来,打着哈欠抬开桌球室的卷帘门,放他进门,“什么时候来的?”
已经把两碗鱼蛋自己吃完的何初三,闷闷地说,“早上。我等了你三个钟头。”
“我让你来这么早了?”夏六一说,拉开冰箱,翻了罐可乐丢给他。
何初三低头刨可乐起子,话音里带了委屈,“你说上午。”
“只要没吃午饭,在你六一哥这儿都是上午。”夏六一用球杆戳他那不开窍的脑门子,居然指望你大佬早起!
“书包放了,先吃饭去,”夏六一挥杆往他那许久不见的小书包上一打,“回来教你打侧旋球。”
两人关了卷帘门,肩并肩地一边往附近茶餐厅走一边闲聊,“白痴啊你,三个钟头就这么傻等?不会打个电话给我?啧,你没电话。六一哥送你一个大哥大,明天自己过来拿。”
“我……”
“再敢说你不花黑社会的钱,等会儿让你站在旁边看着老子吃!”
“我是说公司下个月会给我配一个。”
“老板这么喜欢你?想收你当小白脸?”
“我做的那个职位每人都有,方便跟客户联系。”
“长出息啊何阿三!精英了啊?人手一个大哥大?唬谁呢?”
“……”何初三无可奈何地叹口气,一副“你不信就算了”的样子。
夏六一就看不惯他那老气横秋的样,抡手挠了他脑袋一巴掌,换了话题道,“昨晚圣诞夜过得怎样?跟阿爸庆祝没有?”
“阿爸说是洋鬼子的节,他不庆祝。”
“……”
“六一哥,春节你来我家好不好?阿爸也同意了。我包叉烧饺子给你吃。”
“妈的,我自己有家不回去你家?还要你阿爸同意?!”
“我问小马哥了,他说他过年回广州老家,东东姐要跟她女朋友去泰国玩,他们都托我照顾你。”
“……”照顾你们妈!这群不讲义气的王八蛋!
“来吧,六一哥?”
“……哼。”
两人吃了顿便饭,兜了一袋鸡蛋仔,一边吃一边慢腾腾地往回走。卷帘门一拉,何初三熟门熟路地清了台面,摆好球,然后以防万一地问,“你不会再叫靓女来吧?”
夏六一大岔着腿坐在旁边老板椅上吃鸡蛋仔,“叫你妈!崔东东场子里的高级靓女带出街一次两千块钱,大佬都不打折!你上次浪费老子两千块,还没跟你算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