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里烧起来,屋里和屋外就成了个不同的世界。
蒋立平他们这些人,一上炕就像是粘在了上面,除了吃饭和如厕,绝不下炕。
大家伙躺在炕上磕牙,“听说这里四月还下雪,我都以为自己熬不过明年春天了,这个火炕真是救了我的命啊!”
李茂群也是一脸的劫后余生,“本以为我们村冬天就难熬,却没想到还有更冷的,这地儿冷的吓人啊,之前大侄子他们跟我说,我还不信……”
老邢头躺在炕上,眼皮就开始打架,刚睡醒了一小觉,道:“这真是个鬼地方,前几天俩人把耳朵冻掉了,血没流出来就冻上了,要不是亲眼所见,真是不敢相信。”
“不过……”老邢头话音一转,又道:“冬天躲在屋里还能将就过去,等天气暖了,才更难过。”
“这话是怎么说的?”众人好奇的问道。
“天气暖和,蛇虫也都活了,这地儿的蚊虫毒性大,一口下去就是一个大包,运气不好就可能丧命,我们刚来的时候,每天都会抬出好几个因为这个死的人。”老头叹气道:“这地方土是真的肥,人是真难活。”
“没被砍脑袋就算是捡了一条命!”有人大咧咧的道:“我们落到这步田地,多活一天就是赚的。”
这话一出口,许多人连声附和,他们退无可退,想要活下去,只能横下心来。
李青文也喜欢炕,但皮没有别人厚,太热的炕一我会儿就烫的不行,就把怕烫的屁股往江淙那边移。
所以,一觉醒来,李青文的下半截身子就在江淙身上。
其他人看了就笑,“干脆在你江大哥身上做个窝吧。”
李青文跟他们厮混的熟悉了,一点都没有不好意思,笑嘻嘻的下地,给装着土的筐里淋水。
火炕和火墙烧起来后,屋子里热乎了,李青文便开始种菜,才几天,绿色的小芽就露了出来。
这几筐子菜其实放开肚子都不够一顿吃的,但是这样的寒冬里茁壮长大的绿色,不免会让大家觉得未来生活充满了希望。
人怎么也比一粒小小的种子要强,这样的种子都能在边城扎根,他们也会在这片土地好好的活下去。
第32章
自从火炕烧起来, 大家都不爱出门了,唯独江淙例外。
他每日都出去,捕鱼、提水和找柴禾, 时常天不亮就出去,天暗下来才回来,带着一身的风雪和大大小小的猎物。
李青文每天晚上给江淙烤湿掉的鞋,很快就熟练起来。
江淙他们打了几百斤鱼, 惊动了其他士兵, 鱼刚抬回来就被一群士兵拉走了。
流犯是不能有自己私有财产的,即便是几筐子鱼。
这些士兵突然出现, 不但带走鱼,还把江淙蒋立平等人全都拉去训话,翻来覆去就是让他们要明白这里的规矩。
朝廷对流犯的责罚很严格,流犯若是处罚条文律令, 处罚很严重,
但现在只是多打了点鱼, 说不上犯什么错, 可他们还是被士兵们关起来,不给水,不给粮。
李青文他们急的团团转, 想要找人理论, 老邢头却摇头, “他们这是在立威和揩油水, 不会关太久的,你们要去怕是会横生事端。”
蒋立平和江淙等人被捆着手, 旁边站了一圈皂衣皮帽的边城士兵, 上头坐着一个红脸堂的中年汉子, 汉子是专门管流犯的镇管鲁刚。
鲁刚掀起大眼皮看着一众流犯,“你们从前也是在营里混过的,应该更是清楚,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才刚到你们就坏规矩,是我这个镇管管教不利啊。”
蒋立平他们当过兵,知道很多烂道道和手段,也明白眼前的人存心想要挫他们的锐气,陪笑道:“大人,我们知道错了,下次绝对不会再犯。”
鲁刚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懒洋洋的靠在身后厚重的皮毛上,旁边的士兵见状喝道:“闭嘴,让你们说话了吗,没规矩,没记性!”
“咱们这的老规矩,犯错就是要受罚,念你们初犯,一人二十鞭子,下次再犯,加倍。”鲁刚发话。
听到这话,旁边的士兵如狼似虎的蹿上来,扒掉蒋立平等人的衣服,一个个到旁边的屋子领鞭子。
蒋立平是第一个推过去,他被按在条凳上,赶紧从袖子里扣出一块银子,讨饶。
银子一把被夺走,士兵冷哼,“算你识相,不过晚了,一鞭都少不了。”
鞭子落下来,不是很重,但也不轻,蒋立平疼的龇牙咧嘴。
蒋立平出来的时候,江淙正要进去,大门突然从外面被推开,走进来五六个人。
为首是个年轻的男子,一身雪白狐裘,俊眉俊目,身上带着淡淡的檀香,看上去像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哥,跟这荒野之地格格不入。
看到来人,鲁刚站起来,行礼道:“见过周大人!”
来人撇了一眼屋里,道:“这是?”
鲁刚垂目道:“下官在教新来的犯人守规矩。”
来人并不关心这些,道:“辛苦鲁大人了。听说你们要去围猎,本官也想凑个热闹。”
鲁刚看着面前人手里抱着的暖炉,心里万分不屑,脸上恭敬的回着话,“后天出发。”
来人似乎怕脏了自己的衣服,坐都没坐就要走,走到门口,突然回身道:“这些流犯看上去身强体壮的,围猎的时候带上吧。”
不用他说,鲁刚也有这个打算,连声应和。
待这位周大人走了,刑罚继续,所有人都被打完,天都黑了,士兵支使江淙他们把所有鱼都收拾干净了,命令他们两日后同行围猎,才放人回去。
江淙等人带着一身鱼腥味回到马厩小屋,李青文几个跳起来迎上去。
大家把外衣脱掉,露出背后纵横交错的鞭痕,咬着牙骂那些士兵。
待他们身子暖和了,李青卓才开始给他们上药,老邢头道:“药省着点,以后少不得磕碰挨打,留着救命用吧。”
一听这话,李青文喉咙像是卡了什么东西,喘气艰难,默默去往滚开的锅里放姜片。
如果不是他说要抓鱼,江大哥他们也不会遭殃。
看他皱皱巴巴的脸,江淙道:“就是没有这事,他们也会找其他的茬,左右躲不过。”
其他人也道:“这个没法,我们现在就是阶下囚,砧板上的肉,没法反抗,以后夹着尾巴做人吧。”
想到日后被欺辱的日子,有人发狠道:“他们若是一直不给活路,老子死也带上几个,老子不怕死,就看那些龟孙怕不怕了!”
蒋立平皱着眉,并没有阻止他们发泄。
老邢头连声道:“倒也不用拼个鱼死网破,他们这次搜刮干净了,以后也就不会随意找由头整治你们,平时少招惹那些人就是了,最重要的是,不要得罪鲁镇管。”
“那鲁镇管是个啥样人?”蒋立平直起身,抻到后背的伤,不由得咧了咧嘴。
老邢头犹豫了一下,小声道:“对上阿谀奉承,对下心狠手辣,你们记住,想要在这里好好活着,万万不能得罪他。”
一听这话,大家脸上多了几分绝望,摊上这样的小人管流犯,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江淙抬头问道:“周大人是做什么的?”
“周参将?”老邢头喝了一口热热的姜汤,道:“京城来的,听说是世家的小公子,刀都拎不起来,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跑到这蛮荒之地受罪!”
有人道:“鲁刚对流犯用私刑,那姓周的不管不问,一看也是个酒囊饭袋,呸!”
他们吃了闷亏,窝了一肚子火,说完了,蒋立平便道:“我们现在这般境地,终究跟从前不一样,以后一定要学会低头,学会忍气吞声,实在忍不下,想想家里的老娘和孩子。”
这话一出口,小屋里便陷入死一般的沉默。
李青瑞环顾一圈,大家俱是脸色灰沉,开口道:“也不是没有盼头,等到朝廷大赦天下,还是有机会脱罪的。”
这是唯一的希望,是所有流犯唯一的指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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