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凉站在他身后,出声提醒:“第七排,往前走。”
邵衾寒习惯了黑暗,行走无虞,闻言走向了第七排。沈凉怕他摔倒,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
他们在靠后的位置落座,这个时候影厅已经陆陆续续坐满了人。邵衾寒左右看了一圈,结果发现这一排只有他们两个人,与周围格格不入:“我们这个位置很差吗?”
沈凉看向他:“怎么了?”
邵衾寒:“为什么只有我们两个?”
沈凉哦了一声:“因为这一排的位置全都被我买了,你不是不喜欢和陌生人挨着吗。”
“……”
邵衾寒没说话,身形缓缓倒入椅背,眼前的大屏幕正在播放广告。白色的光点在眼前跳跃,在漆黑的影厅中是如此醒目。
“喂,”沈凉坐在旁边,忽然出声,“你还有什么想做的事,我今天心情好,带你一起做了。”
邵衾寒眼皮子都没抬:“打断你的腿算吗?”
这是沈凉当初逃跑被抓回来,邵衾寒心里一直耿耿于怀的念头。
凶残。
沈凉手里有一桶爆米花,他嚼着嚼着,不知道为什么,又不想吃了,似笑非笑的提醒邵衾寒:“这句话在我面前说说就算了,别对别人说,容易吓着人。”
他们心里都清楚,那个“别人”指的是谁。
邵衾寒闻言不知为什么,又开始无端烦躁起来。他闭眼调整了一下坐姿,强迫性把注意力投向屏幕,结果电影开头就是一个昏暗幽闭的房间,以及地板上缓慢流动的鲜血。
邵衾寒握住扶手的手缓缓收紧。
电影开篇,就是一名男子杀害妻子,有条不紊处理尸体的过程。大概因为画面血腥,所以导演进行了虚化处理,镜头一直对准地板,使得观众只能看见凶手来回走动的脚步以及地上斑驳的血痕。
很容易让人猜出发生了什么。
沈凉吃东西的动作微微一顿,没想到电影居然是这种内容。他在黑暗中不着痕迹的往身旁看了一眼,眉头微皱,莫名有些担忧邵衾寒,然而因为视线昏暗,他看不清男子的神情。
电影还在继续。
男人处理尸体的时候,他六岁的女儿就站在门后,目睹了全程。随后因为受到惊吓患上失语症,在警察来调查的时候,半个字也说不出。
整部电影都在围绕着这个案件徐徐展开。
沈凉只觉得里面的每一帧画面都像一把无形的刀,忽然有些后悔选了这部电影,慢慢放下爆米花桶。
“不好看,”
沈凉说,
“要不我们走吧……”
他只是喜欢看热闹,并不喜欢往别人伤口上撒盐。
邵衾寒没动,他坐在原处,漆黑的眼眸紧盯着前方闪烁变幻的画面,一帧一帧仿佛都被放慢了速度:“……看完再走。”
声音如常。
沈凉只得陪他一起。他们看完了警察引导小女孩说出真相,最后把凶手抓捕归案的全过程。期间邵衾寒一直没什么反应,但太过平静反而让人觉得不安。
两个小时后,电影散场了,头顶灯光刷的一声亮起。观众对于电影中的惨案仍感到唏嘘,小声议论着,陆陆续续离开了影厅。
沈凉起身,见邵衾寒没动,轻声提醒道:“我们走吧,电影放完了。”
邵衾寒闻言终于回神。他用手撑着从座位上缓缓起身,一瞬间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身形晃了两下,连站立都困难。沈凉眼疾手快扶住他:“你没事吧?”
邵衾寒喘了口气,一张脸在灯光下白得几近透明。他盯着沈凉,然后扯了扯嘴角,说了六个字:“电影挺好看的。”
沈凉再缺心眼也知道这个时候肯定不能跟着说:对,没错,是挺好看的。
事实上,他现在很想跟推荐这部电影的人干一架。
“走吧。”
沈凉见打扫的保洁阿姨进来,把邵衾寒拉出了电影院。现在外面天色擦黑,正是下班的高峰期,街头满是拥挤的行人,稍不留意就会被挤散。
车停在马路对面。
沈凉牵住邵衾寒的手,这才发现他掌心一片黏腻冰凉,顿了顿,牵着他继续往对面走去,哪怕人群拥挤也没松开半分。
“你看,牵紧一点就不会走丢了。”沈凉说。
邵衾寒破天荒的沉默,任由沈凉牵着,从头到尾都没说话。直到上车之后,他才闭目靠着车窗,冷不丁开口问道:“你有妈妈吗?”
沈凉闻言发动车子的手一顿,不由得从后视镜中疑惑的看了自己一眼:他看起来很像没妈的人吗?
这个问题问的真没水平。
沈凉神色微妙的睨了邵衾寒一眼,挑眉道:“我没妈,说出来你不信,我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邵衾寒闻言竟然笑了笑,不是冷笑不是讥笑,而是一种难言的复杂,夹杂着让人看不懂的深意,只是很快又恢复成了面无表情。
沈凉发动车子,两个小时之前他就后悔看了这部电影,现在依旧有些后悔。
邵衾寒却主动开口:“电影不错,你觉得呢?”
沈凉点头:“嗯,好看。”
邵衾寒又说:“我这辈子第一次看电影,第一次牵手,第一次接吻,第一次上床,好像都是跟你……”
窗外景物倒退,人流拥挤不歇,他没头没脑说出这段话,自己也不知道想表达些什么。
沈凉闻言摩挲着方向盘,嗓子莫名有些干涩。他喉结上下滚动,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做了这么多,却还是习惯性保持一种玩笑的语气:“你信不信,这要是在小说里面,我俩指不定是一对呢。”
邵衾寒闻言,慢慢偏头看向他,落日的余晖让浓密的睫毛多了一层金光,语气认真:“是么……”
沈凉笑的没心没肺:“假的,骗你呢。”
邵衾寒冷冷扯了扯嘴角:“我最恨别人骗我。”
沈凉又改口:“这不叫骗,这叫玩笑。”
他们一路气氛微妙的回了家,沈凉照旧把邵衾寒送到房间门口,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却忽然被叫住了:“沈凉——”
“嗯?”沈凉下意识回头,“怎么了?”
邵衾寒盯着他,目光晦暗,左手落在门把手上,迟迟没有按下,好半晌才出声问道:“你说小女孩的妈妈会不会恨她?”
“事发的时候,她明明可以报警,却没有报警……”
“明明可以对警察说出真相,却因为害怕开不了口……”
邵衾寒无声动了动唇,神色死寂:“她会恨她吗?”
他的关注点与所有观众都不一样,旁人都在唏嘘凶手的残忍,女孩的遭遇,只有他问出了这么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
“不会,”
沈凉连犹豫都没有,慢慢道,
“凶手的罪行不该牵扯到无辜者的身上,如果说母亲是第一个受害者,那么女孩就是第二个受害者。”
沈凉罕见有这么正经的时候:“邵衾寒,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么完美的人,我们都会害怕,会恐惧,但这并不是罪过。”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灯光在邵衾寒身后拉出了一道斜影,扭曲变形。
邵衾寒没说话,他不知沉默了多久,久到沈凉腿都有些站麻的时候,才终于扯了扯嘴角:“是么?”
声音很轻,不知道是在问谁。
他说完拧开房门,露出里面的一线黑暗,正准备踏进去,身后却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邵衾寒,一个月时间已经到了,我没什么东西可以教你了……”
沈凉说:“我就在隔壁,你如果有事,随时叫我。”
邵衾寒闻言没有回头,直到耳畔响起沈凉回房关门的声音,他才终于慢慢仰起头,瞪大眼睛看向上方的吊灯,眼眶泛红,费劲喘了口气——
那里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咽喉,长达二十年都没给予半分喘息的机会。他曾试图逃脱,却又被亡人攥住脚腕,拉扯着难以离去,最后一点点的陷入了泥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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