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些时候, 段灵耀顺理成章又留下来吃了顿饭,夜再深些,他该回家了, 却迟迟不肯离去。
“让我留下来呗, 人家想和谨哥哥多待一会。”
段灵耀抓着门框可怜兮兮地说。
楚云羲一阵咳嗽:“这是我家。”
段灵耀:“租的吧?”
楚云羲:“是啊, 怎么了?”
段灵耀:“没什么, 忘了告诉你, 我刚叫人把这间房子买了下来,所以现在我是你的东家。”
楚云羲:“……”
最后段灵耀还是没有留下来,宋司谨想叫他长个教训,便不管他怎么撒娇,坚持送客。
次日天没亮宋司谨就醒了,他总挂念着段灵耀,这人有多小气他最清楚,因为没让他留宿而气到睡不着的可能性十分大。
正好楚云羲也要早起上班,宋司谨便送了送他,一出门往边上一拐,便看到胡同里停着一辆马车。
宋司谨愣怔了下,走上前,马车前室上还坐着个打哈欠的小厮。
这是段灵耀的马车,他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那小厮见宋司谨走过来,连忙行礼,压着声音问好。
宋司谨便问:“小公爷呢?他来了怎么不敲门?”
那小厮说道:“少爷昨晚并未归家,在车上睡着呢,他还未醒,小的不敢打扰宋公子。”
天将要亮,星光却越发璀璨,浓重的黑夜凉如水,寂静到宋司谨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他静悄悄地爬到马车上,被细微颠簸与谈话声扰的将醒未醒的段灵耀,只在腰下披了一条薄被,上身穿着衣裳,眉头紧皱着蜷缩在车里。
他本来是要醒来的,但宋司谨挨近后,又缓缓安睡了回去。不知梦到了什么,眉头仍然紧锁,叫这张明媚讨喜的脸看起来多了几分可怜可爱。
已经入秋的时节,绿叶都变为红黄色,风一吹就哗啦啦地落,天亮之前最冷,宋司谨将被子拉上来,见他舒缓了些,便继续安静地守着。
一直守到身边的少年睡饱醒来,为别扭一宿的身体中的酸痛发出轻吟。
宋司谨将他拉起来,叫他靠着自己缓缓酸麻的肢体。
段灵耀仍有些迷糊,下意识露出甜笑:“谨哥哥,我怎么又梦到你了。”
宋司谨说:“不是梦,我真的在这里。”
于是他缓慢地眨着眼睛,在他肩上蹭了蹭:“喔,真好,要是每天醒来都能看到你就好了。”
“好呀。”宋司谨说,“我们可以试试。”
半梦半醒时如在云端漂浮,暂且撇去现实的烦恼痛苦,只沉浸在美好中的感受最为幸福,可一旦清醒,就不得不面对残忍的现实。
段灵耀的脸色慢慢变白,他心里明白,却说不出答应的诺言。
见他如此,宋司谨哪还能狠得下心继续骗他:“其实我仔细回想了一下,颜雪回把我抓去的那几天,我根本没吃他给的东西。”
段灵耀:“……”
宋司谨:“我觉得我可能没有中毒诶。”
段灵耀:“……”
刚才还柔情蜜意偎着人的小公爷,噌一下坐直了身体,他忍不住扬高声音:“你说什么?!”
宋司谨:“我说,我可能没有中毒……”
段灵耀一下瞪大了眼睛,凶巴巴地盯着他看了几秒,然后霸道地抓着宋司谨的手腕,不容拒绝地命令车夫送两人回国公府。
宋司谨试图把手腕收回来:“诶,你先别着急,我还没跟我娘她们打招呼呢。”
段灵耀咬牙:“这种事你不早说!”
宋司谨轻叹一声:“你看,你生气了,所以现在知道被瞒着的感觉有多不好受了吧?”
心里正蹭蹭冒火的段灵耀一下愣住,看着前方神情温和的青年久久说不出话来。天已经亮了,光线并不强烈,映的宋司谨肤色越发如白玉莹润,他本就生了副秀美的容颜,在褪去惯常的瑟缩怯懦后,舒展如云、如风、如秋日晴空。
他就这么温和而柔软的看着段灵耀,仍旧是肉眼可见的好性子,但眼中不再是逆来顺受的畏惧,而是一种珍惜的宽容,湖光如镜,风起涟漪,段灵耀被他眼波温柔拥抱。
于是一切火气都熄灭,心头反倒升起一点酸甜的滋味,段灵耀轻哼一声,挪到宋司谨身边环抱住他肩膀:“你都快吓死人家了。”
宋司谨腼腆地笑了笑,对他伸出小指:“那以后说好,我再也不骗你,你也不骗我。”
段灵耀勾住他,晃了晃:“好。”
——
许青山又帮宋司谨检查了一遍,对自己医术的自信终于回来了:“果然老夫还不至于连人有没有中毒都看不出来,哼,宋司谨,你这小子倒是运气不错!”
仔细回想这次的经历,宋司谨颇为后怕:“确实。”
但凡他意志不坚定点,现在就真要泪洒瑶京了。
没了死亡的阴影笼罩,段灵耀的心情明显更好,他拉着宋司谨黏糊起来,宋司谨却放心不下范五妹,段灵耀舍不得他,叫别人回去带口信,宋司谨无奈,只能再陪他一会。
但到了晚上,他便不肯再黏糊,总不能连饭都不回家吃了吧?
没办法,段灵耀只好亲自送他回家,恰好楚云羲下班回来,看着两人依依不舍的模样,神情越发怪异。
宋司谨见到他,下意识把手收了回去。
楚云羲使了个眼色:过来!
宋司谨磨磨蹭蹭走过去,楚云羲一把揽住他肩膀,大步走到拐角后:“你跟他到底怎么回事?”
宋司谨深吸一口气:“我说了,你别生气好吗?”
楚云羲:“你还是别说了。”
他怅然地扶额,狠狠捶墙:“唉,就知道你要栽!你怎么就……怎么就!”
宋司谨小声辩驳:“他以前是很不好,但现在对我还不错啦。”
“我是怕你离不开他。”
宋司谨安慰道:“其实现在他不放我走,我同样离不开。”
楚云羲恨铁不成钢:“你啊你,真是让我不知道说什么好,我知道了,是不是在山里的时候他选择让你先走,你心怀内疚才以为自己喜欢他?”
要说理由,自然不仅仅是这点,但也与这件事脱不了关系——他清晰地认知到段灵耀的变化并为之撼动,似乎正是从这一刻开始。
宋司谨摇头:“是,不是……”
“难道他去救你,你就感动了?别忘了要不是他,你根本不用受这么多罪。”
宋司谨有点着急,楚云羲嘴皮子可麻溜了,噼里啪啦一顿训,宋司谨连解释都插不进话:“是,也不是……”
楚云羲:“那就是你害怕他,也对,狗改不了吃屎,你要是忤逆他,难免他对你做什么。”
宋司谨都快冒汗了:“他现在不会这样了。”
楚云羲剑指死穴:“你有本钱保证吗?”
宋司谨无言以对,他相信段灵耀,却无法说服别人去相信他,况且面对强势的段灵耀,一无所有的宋司谨,确实没有本钱保证他永远伤害不了自己。
他唯一仰仗的,只有段灵耀的真心,只有段灵耀不想伤害宋司谨,没有段灵耀不能伤害宋司谨的时候。
“可是,他跟以前不一样了,你也知道……”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怎么保证三年、五年、十年后他依旧如此?”
一时间宋司谨呆住,脑子乱成一团,很想告诉楚云羲不会像他说的那样糟糕,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就在他混乱的时候,不知听了多久墙角的段灵耀,绷着一张雪白的小脸,从墙角后缓缓走出。
“人心难测,你又怎么保证三年、五年、十年后依旧是今日的楚云羲,而不会为了自己的利益出卖朋友?”
说人坏话时突然被正主抓住,楚云羲吓得往后蹦了一步。
段灵耀下巴微抬,勉力维持自己的高傲,他可以对着宋司谨服软卑微,却不肯在外人面前露怯:“十年后,我爹仍然是位高权重的信国公,到时候我要你把宋司谨献给我,你敢保证自己不会屁颠屁颠地为小爷我办事?如果你敢保证,那凭什么我不能保证,你若不敢保证,又有何资格在此刻劝说谨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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