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意识’是这个世界自身既定形成、不死不灭的存在,‘天道’大体可以相当于一个暂时的管理维系者。
二者相辅相成,相互制约。
容棠最开始,确实是这个世界的‘天道’。
‘世界意识’比他手里那团-系统还要笨一点,诞生得太早了一些,能力过分微弱,又跟‘创始者’思想不统一,能从异世抓进来一个本能觉得故事设定有问题的读者魂魄,已经用尽了全力,没什么力气再把他送到对应的时空。发现早了数不清多少年之后,只能怂兮兮地问他可不可以在这多待一段时间,等着剧情线的到来。
容棠有什么办法?他在现世摔死了,不答应就直接死掉。
于是他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独自飘荡了一年又一年,过去不知道几百个年头,终于开始烦躁,伸手偷了一小团云陪着自己。
皇宫里那个小皇子出生的时候,容棠兴冲冲地抓着系统去到凤栖宫,开开心心地给他制造了一场云霞。
他很喜欢这个小孩,他想看到他快快乐乐地生活,无忧无虑地长大。
不需要称帝称王,只要平安无忧就好。
可偏偏这点念想成了奢望。
理论上来说,‘天道’应该只是‘世界意识’的一双眼睛,无私而平和地看着世间万物生老病死、喜怒哀乐,只要没有大到会影响世界线走向的变故出现,祂都不该出手干预人间。
所以容棠哪怕是被‘世界意识’抓进来改变故事走向的,他也只能在盛绪炎动手谋反的那一刹那进行干预。
——思想决定行动,然而思想不能定罪。
盛绪炎只要不行动,容棠便被规则制约,无法自主下来做什么改变。
理所当然的,等他可以自由行动的时候,自诩‘天道’的这个人,已经成形游走世间许多年了。
于是被捕捉、被阻拦、被诓骗、被洗脑……
一切都很合乎常理,他唯一来得及做的,只是在落水前悄悄打开了长公主府靠近显国公府的一扇小门。
然后端懿看见了宿怀璟。
……
容棠低下头,意识终于从磅礴又悠长的记忆中回溯过来,垂眸冷冷清清地看向‘天道’:“只可惜你再也不可能是天道了。”
违背规则干预人间,反复给予不该出现的金手指。
面前这个人怎么配称‘天道’。
对方眼睛一瞪,似乎到这时候才终于明白自己失去了什么,猛地一下站起来,宛如破釜沉舟一般,目眦欲裂,提笔就要杀了容棠。
容棠往后退了一步,殿门被人从外撞开,流云飞身挡在他面前,一把抓住了那老人伸过来的手。
手腕轻轻一折,本就苍老的面孔迅速衰败下去,似乎一瞬间失去了生机,连挣扎都没有的就往下倒去。
饶是流云都愣了一下,眼睁睁看着面前这具躯体瞬间瘫倒在地,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化作飞灰,只剩一件宫中记事官的朝服、以及笔管中掉落的尖刀显示他曾来过。
流云怔怔地回头,看向容棠。
容棠低眸看了那摊灰两秒,走到桌案前拿起‘天道’之前记录的纸。
上面记的从始至终就不是他跟盛承厉的对话,而是一句说不上是预言还是诅咒的句子: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流云皱了下眉,问:“这是什么意思?”
容棠沉默一瞬,抬手将那张纸放在蜡烛上烧了。
流云疑惑地看看他,又看向地上那摊灰。
容棠:“没死。”
流云瞬间瞪大眸子,陷入警戒状态。
容棠:“他有别的事要做。”
比起跟他这样一个已经算不上天道,也不可能再是天道的穿越者浪费时间,如果想换取一丝转机,自然是想办法阻止最重要的剧情发展才来的快一些。
容棠往殿外走去,皇宫四处点着灯火,城墙上烽火台里燃了烟。
他望了一眼,又收回视线,淡淡地询问流云:“宿怀璟准备了多少兵马?”
流云呆住,有些惊异地看向容棠,可由于他本身就很少有表情变化,就算是惊诧,也只不过很微妙的一丝变化。
而正是这一丝变化,莫名让容棠憋闷了一天的心绪舒展开来,他笑道:“真以为能瞒着我了是吧?”
宿怀璟不愿意说而已,他又不是真的一点都查不到。
城外来的兵马应该是盛承鸣率领,拿的是仁寿帝亲笔写的密信,信中多半会言及盛承厉图谋不轨,请瑞王沿途召集兵马,速速回京勤王。
此乃名正言顺、镇压逆贼之举,宿怀璟大概使了些手段让盛绪炎以为他的二儿子还是一心向着他的,但等这场“勤王”之战打完,天下就该物归原主。
流云听完容棠的话,嘴巴张了张,最后却又一言不发地默默低下了头:“三十万。”
容棠看得好笑,放了心,问:“能送我出去吗?”
流云先下意识点头,然后才问:“主子是要回永安巷吗?”
“你别这样喊我。”容棠道,“叫我世子或者少爷就行。”
他想了想,手里那团云还了无生息地摊着,容棠又瞥了一眼皇宫火光最亮的地方,道:“去问天塔。”
还是不给宿小七添乱好了,等事成之后再去找他算账。
流云不太理解他的决定,但本能服从,先安排人给宿怀璟送了口信,才带着他秘密出了宫。
容棠看着他一系列动作,再见他跟进自家后花园一样沿着宫内各个小道熟练地走,忍不住腹诽,宿怀璟没有哪天趁着半夜直接潜进宫中杀了盛绪炎,都算得上是真君子。
也太能忍了。
但腹诽归腹诽,该赶的路他一点没拖沓。
比起那年年关,盛承星和夏经义那次上不了台面的谋反,容棠这次一出宫就被漫天的火光晃了眼。
大军身穿盔甲,大大方方、光明正大地行走在虞京街道上,严阵以待,只等一声令下便会冲进皇宫‘勤王’。
容棠挑了下眉,坐上马车朝问天塔行去。
不同于宫里宫外的蓄势待发,这一座佛塔悠然地不像位于虞京,反倒像是在山顶伫立的陀兰寺。
最底层的门开着,两边点燃长明灯,小沙弥瞧见人来,迎上前微微含笑念了声佛号,便道:“师叔让我领施主上去。”
容棠再一次听到这话,只觉得慧缅大概是这世间一座真佛。
他笑了笑,轻声道谢,便跟着人踏上台阶。
一路向上,沙弥不曾有半分停歇,直到上了第六层,他才一拱手,指向通往顶层的楼梯,道:“师叔就在楼上,请施主抬步。”
容棠再度致谢,一步步向那扇常年落锁,非国丧不开门的楼层走去。
并没有世人猜测的诡谲神秘,不过一间空旷的阁楼,四周栏杆围起,中间一口青铜制的钟,悬于空中,古朴又肃穆,四周铺着可席地而坐的竹席以及几只蒲团。
楼阁有风,自四面袭来,抬目远眺,虞京景象尽览于眼下。
容棠刚走进去,栏杆边坐着的人便抬目望了过来。
只一眼,那人就笑了:“施主是记起自己从何而来,要往何去了?”
容棠抬手,指了一下天。
二者便都心知肚明,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往慧缅的方向走去,坐到他对面,自斟自饮倒了一杯茶水解渴,才道:“大师今夜不诵经?”
慧缅温声回:“这样的场景,不亲眼看看,可就没有下一次了。”
容棠望向他眼睛。
第一次见面,慧缅说他眼睛里没有欲望,而现在他看向这位高僧眼底,却不见出家人的慈悲。
高僧离开佛前,也不过是旁人的子嗣兄弟。
容棠抬目,望向他那一头如绸缎般的白发,问:“兄长还打算出家吗?”
慧缅微怔了一下,视线从阁楼外收回来,与他对视一瞬,玩味说道:“世子与我佛有缘,可要出家皈依佛祖?”
容棠闻言先是懵了一下,反应过来后没忍住眉梢轻挑,反问:“兄长是不打算兄弟相认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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