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歪歪脑袋,乖乖地问:“棠棠,看戏去吗?”
他特意为自家小菩萨安排的戏码,不亲眼看看未免太过可惜。
第39章
沐景序,二十七岁,庆正七年的状元郎,大理寺少卿,生就一副好容颜,惯穿一袭白衣,风骨清瘦,时常与探花郎柯鸿雪出双入对,是虞京城里的新贵青年才俊。
容棠往池塘走的路上,默默思索了很久宿怀璟方才那些话。
月容溺水而亡,事有蹊跷,不仅他们俩能看出来,以沐景序的敏捷,不至于认为此事纯属巧合。
他是这件事里一个不可控的变量。
大理寺少卿本就与案件作伴,沐景序的职责就是查清冤假错案秉公执法。
他的眼皮子底下死了一个人,还是他徒弟的嬷嬷,让他全然无动于衷其实是很不合常理的一件事。
除非在沐景序的判断中,此事最后的得利者会有盛承厉。
只有这样,沐少卿才可能当做没发生任何事,听任盛承星的安排,不问事故,而是闭上嘴巴享受这场折花会。
但是,与沐景序两辈子的相交来看,容棠清楚他是一个很有原则和底线的人。
如果月容死亡一事纯属巧合,沐少卿或许会在分析利弊得失之后坚定不移地为盛承厉谋划出最有利于他的计策。
但如果这事并非巧合呢?
如果非但不是巧合,还是盛承厉亲手策划呢?
沐景序又该如何?
宿怀璟可能随口告诉了柯鸿雪一件宫中秘辛,以柯少傅的才智,任何事情有了一个线头,他就能追本溯源找到最开始的起因。
如果被他发现,他学兄那样倾心对待、倾囊相授的小徒弟,其实并非良善之徒呢?
宿怀璟刚刚有句话说的很对。
任何事情想要找出幕后黑手,看利益既得者是谁就好。
表面上看来,月容死亡一事最后会成为张阁老弹劾夏元帅的契机,二皇子党会因此事获利。
但仁寿帝最开始安抚盛承星的原因就是盛承鸣这段时间受到了太多嘉赏,使得几位皇子背后的阵营蠢蠢欲动,所以他才给了盛承星不合礼数的奖励。
此举确有安抚三皇子党的意图,但若是二皇子党在这之后又出言弹劾,想要压盛承星一头,仁寿帝又会怎么想?
他会不会觉得二皇子得寸进尺?会不会觉得张阁老觊觎储君?会不会觉得当朝外戚发展到了可能威胁帝王的程度?
盛承鸣和盛承星都不会获利,哪怕表面上暂时取胜,暗地里埋下的祸根才令人害怕。
只有盛承厉,不费一兵一卒,不仅解决了本就对他不忠心的月容,还可以在这场事故中全身而退,得到最多的利益。
当局者迷,容棠两辈子都没看出来盛承厉真实秉性,只有到了现在,完全从男主的幕僚团中退场,他才恍然意识到他以前到底对男主有怎样错误的认知。
这认知不止是他一个人的,也包括沐景序。
柯鸿雪总说沐景序最在乎他那小徒弟,容棠丝毫不怀疑盛承厉只要在沐景序面前稍微一演,装一副无辜可怜的模样,将自己撇清关系,柯鸿雪就会替他出谋划策。
但如果柯鸿雪告诉他的学兄,此事有蹊跷,建议他细查呢?
沐景序对盛承厉有错误的认知,柯鸿雪大抵也对自己有错误的认知。
可宿怀璟没有。
他全然跳脱这场纷争,以一个局外人的视角去观察,洞悉所有阴谋诡计和人物关系之后,他看得比谁都清楚。
某一瞬间,容棠甚至觉得宿怀璟才有上帝视角。
但这事……
本身于宿怀璟有任何利处吗?
他的立场,夺嫡之战越混乱才越好,哪怕宿怀璟现在看似在帮盛承鸣,但若是盛承鸣能吃亏,他反而乐见其成。
二皇子这些天都太顺利了,需要一些挫折。
如果沐景序查出这件事背后的原因,盛承星和盛承鸣侥幸躲过这次算计,于宿怀璟究竟有何利处?
也许是眼眸中的疑惑过于明显,宿怀璟勾了勾唇角,温声道:“棠棠想问什么?”
容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宿怀璟挑了下眉,前方已经是人群聚集的池塘,水车正在运行,盛承星面色黑沉,但到底顾忌着柯鸿雪的面子,没有令人阻拦。
柯少傅今天又换了一套深紫色的直裾袍,便连玉扇都换成了紫玉,太阳快要爬到头顶,沐景序冷着一张脸站在岸边,柯鸿雪就笑吟吟地立他身侧为他殷勤扇着风,余光瞥见容棠二人,他甚至还饶有兴趣地挥了挥扇。
宿怀璟说:“棠棠不是想跟他们做朋友吗?”
容棠怔了一瞬,宿怀璟笑着:“棠棠,如果你想要天上的月亮,我都会想办法替你去摘,你尽管向我提要求就好。”
因为容棠想跟柯沐二人做朋友,因为容棠不喜欢盛承厉,因为沐景序是盛承厉的幕僚。
所以宿怀璟才做了这些。
非常简单的因果关系,仅仅因为容棠的喜好厌恶,所以他宁愿走一段弯路。
阳光落在身上,接近晌午的风起落,人群嘈杂,容棠突然嗅见一阵栀子花香。
他偏过头,压下胸膛中快速跳动的心跳,微微张开唇,调整呼吸。
这是大反派,可好像……也是他的知己、朋友、家人、妻子……
容棠再一次意识到,从风月楼带走宿怀璟,于他、于宿怀璟来说,究竟是多么令人庆幸的一件事。
在时间循环的洪流里,一小段活水分了道,浩浩荡荡奔向全然未知的终点。
-
柯鸿雪瞧见容棠二人,笑问:“世子爷,这一上午玩的可还尽兴?”
容棠瞥了一眼池子,不算太深,但池塘全部抽干也需一段时间,今天都不一定能抽完全,周围聚着的大部分都是一群看新鲜的学子,怕是再过一会就会陆陆续续地散去,就算沐景序真的从池子里挖出来什么东西,大概也不会有太多人知晓。
盛承厉依旧没出现,他养病的戏做的特别足,哪怕都这样了,他也能沉得住气。
容棠转过头,回柯鸿雪的问题:“挺好。”
柯鸿雪勾唇:“去了哪儿?可去了兽园,那里养着一群梅花鹿,据说还有两头老虎,很是好看,我原想去逛逛,可学兄不愿意,我只好陪他先办公事了。”
容棠白了他一眼,心道我看你这“只好”一点也没不乐意,甚至怎么听怎么像是在炫耀呢。
话出口却问:“沐大人怎么想起来抽池子?”
沐景序对谁都冷冰冰的,仿似完全不会笑一般,这时心头压着事,身周气压更低,但容棠问他问题,他竟也能记着尽量温和,也不知道是为了谁。
他说:“早上我去看了月容的尸体,她的死状有些怪异。”
柯鸿雪将几人领到就近的一处亭子里,沐景序道:“她像是中了毒。”
柯少傅眉梢微压,眼底划过一道讽刺的笑意,瞧了一眼宿怀璟,后者神色未变,而是又坐在一边替容棠剥起了亭内准备的水果。
柯鸿雪觉得没劲,轻啧了啧,放下扇子,干脆替沐景序剥瓜子。
这两人声音一道接着一道,轻微到像是背景音,说话的人没管他们,沐景序眉梢微蹙,道:“园子里配了大夫,但查不出究竟是中了什么毒,只说死因确实是溺毙,毒素并不致死,应该有其他用处。”
容棠问:“沐大人是怎么想的?”
沐景序沉默几瞬,道:“五殿下住的琅玉轩到兰馨斋距离不远,若是想快些到达,可以走小路,小路正路过这座池塘。途中人烟虽少,但不至于踩空掉进池塘。”
宿怀璟给容棠递了一瓣橘子,柯鸿雪给沐景序递了一捧瓜子。
容棠偏过头就着宿怀璟的手吃了,沐景序却皱了皱眉摇头,柯鸿雪便找了个干净的碟子将瓜子装起来,继续剥,宿怀璟瞧见这一幕,低下头轻轻笑出声。
容棠咽下那瓣柑橘,道:“这样说的话,我倒是会想起一些致幻的药物。”
柯鸿雪闻言抬眸亮晶晶地望了他一眼,又很快偏过视线看宿怀璟,接着才又笑开,整个人从里到外彻底透出一股子懒问世事的劲儿来,安心剥他的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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