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今日江泫不来,不日她便会离开尸身,跑去别处作乱;死去不过几日便能骇死一整个村庄的活人,若时间久了、让她混进了人城之内,后果不堪设想。
对于这一类的厉鬼,度化净除是最下策,应当尽可能快地解决。
江泫将乌金的神力拢在袖中,另一只手抽出衔云,步履平稳地向墙边的元思走去。
他走一步,面前的黑气便散去一些。灵剑之上的银芒在这鬼蜮之中仿若一盏不灭的孤灯,灵光照耀之下,鬼气消散、无所遁形。
最后看了一眼元思扭曲的面孔,江泫神色淡淡地举起了衔云。就在剑尖即将刺下之时,背后响起一声冷冷的嗤笑。
“真是心狠手辣啊。”那声音之中缠绕着熟悉的讽意,声音拖得又懒又长,“人家正在说话呢。听也不听,不分青红皂白地就要出手把人料理了。嗯?正道人伏宵君?”
衔云的剑尖滞在半空。
江泫回过头,发觉不知何时,地窖之中竟然出现了一位青衣人。他站在元思的尸体边上,抱臂靠着墙,正斜着眼睨人,唇边浮着一点根本不像笑的笑意。
平心而论,萧弦这次出现,带给人的感觉发生了一些微妙的转变。江泫说不清究竟是哪里不一样,他的长剑滞在半空,并非为了这点微妙的变化,而是因为他从认识风迁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真正看见了萧弦的脸。
一张陌生的、轻薄潇洒的面孔,眼眸狭长,面上栖着点点冷色。许是因为还活着时比风迁高、力量比风迁长,缩在风迁的身体里头有些束手束脚。
他的魂魄从头到脚,每一寸都绞缠着不详的鬼气,在宿淮双的视野之中,他的人形其实并不如何明显;与其说是鬼魂,更不如说是一道行走的深渊,看不见底的黑洞。
萧弦是一只从土里爬出来的、真正的厉鬼。而至今为止,江泫还未见过他展露獠牙。
好像有些明白宿淮双和他不对盘的原因了。江泫想。
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宿淮双还是个没下过几次山的少年。刚刚认了舅舅就发现舅舅的身体里头挤着这么一团东西,定然被吓得不轻,如今有过几次交谈,不能确定这个危险分子的意图、再加上萧弦的性格算不上讨喜,早早地便将他划出友人一栏,时时警惕,连最基础的交谈都欠奉。
“你有什么话要对她说?”江泫道。
他的语气很平静,莫名透着种询问遗言的漠然感。
萧弦笑了一下。
“没什么。”他了无兴致地道,“反正不能叫你听了去。还有,你身上的东西吵死了,能不能管管?”
江泫眉尖微微一凝。而萧弦不再理会他,挥开送生周围的红芒,气定神闲地站在元思面前同她交谈,女鬼的神色一如既往地狰狞,似乎维持着生时的疯病,意识全无,只知道作恶咆哮。
问了几句没有问出结果,萧弦的耐心忽然告罄,一掌将其拍成了飞灰。元神消散,送生即刻飞回鞘中。
他下手可要比江泫狠多了,拍散魂魄还不够,顺便直接将人的身体也碾成了灰。做完这些,他神色嫌恶地拍了拍手掌,仿佛动这么几下手让手上沾了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
萧弦出手突然,江泫原正在探听他们交谈的内容,不曾想他突然来上这么一出,刚抬手,元思的身体已经没了。
半晌,他道:“你动她身体做什么?”
萧弦理所当然道:“懒得给女疯子殓尸。这样处理多方便?”
见江泫神色不虞,他眉尖抽动片刻,啧了一声,又道:“怨气这么重,留着干嘛?埋进土里也是招鬼生邪的,不如毁了了事。”
江泫额角跳起一根青筋,也懒得同他理论,转身就走。
元神都没了,尸体上那点怨气算什么?不过麻烦一点,要设个阵费点灵力净化一下罢了。萧弦显然懒得做,直接将尸体拍得灰都不剩。
他不逮着这点继续说教,萧弦也乐得自在。见江泫往地窖的出口那边走,也抬脚跟了上去,道:“你身上到底是什么东西在吵?还能不能清静点了?”
江泫停下脚步,神情难以言喻。他正想开口说话,忽然察觉到,方才听见的尖啸声并没有随着元思消散而停止,反而一直不远不近地缠绕在耳边。
他听这声音听了许久,最开始还觉得有些刺耳,到了后头慢慢也习惯了;现在萧弦一提,他才慢慢反应过来,细听片刻,没有找到来源。
但他心中有一个猜想。
顺着这个猜想,江泫停下脚步、将手探进袖中,取出了装着风息灵命牌的那只乾坤袋。
第195章 临渊而行8
那袋子果然狂躁异常, 江泫方才将它取出来,就险些没有抓住。
萧弦低头看了一眼,道:“怨灵?”
江泫道:“守护灵。”
他单手勾开绳结、将乾坤袋打开, 诡谲的视野之中立即窜出一抹凶而煞的红光。
风息的守护灵再怎么厉害,也不能从灵命牌上离开, 更不能将其带出乾坤袋。然而它自己是可以探出来一截的, 半个扭曲的身形趴在袋口,长发披散、神情癫狂, 一时倒也看不出是人是鬼。
它被江泫的手掌按在袋口边缘,拼命要往另一只拢着神力的手那边去。奋力半天不曾挪动分毫, 气得破口大骂道:“乌金!!你***的!!你竟然敢让我被按在这儿?!我***你****的!!!你***他*的畜**!!你还不过来是**断了吗?!”
江泫抿紧唇, 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
上次借取宿淮双的视野, 江泫只能看见它在怒骂, 并不能听见它的声音,这次不仅看清了它的形貌,还听见了它怒骂的全部内容,确实如宿淮双所说, 污言秽语、难以入耳。
更重要的是,它似乎已经完全被主人遗留的怨念同化了。守护灵会伴随主人一生,知晓主人的所有过往,现在被装在主人的棺中同化污染至此, 便是称它为风息也不为过。
在墓中被封了这么多年, 加上主人身陨,它其实已经十分虚弱。奈何风息执念之深,硬是撑着这灵走过漫长岁月没有消散, 如今鬼气怨气与所剩无几的灵力绞在一起,刺得江泫的掌心生疼——这还是他用灵力压制过的, 掌心仍像抵着一把冰冷的尖刀。
一来它只是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根本没认出来那不是乌金,二来它完全不知道冷静两个字怎么写,癫骂一阵、见挣不开江泫的手,忽然发难,黑漆漆的扭曲面孔之上闪过两道杀气森森的红光。
这是冲着江泫的手腕来的,要是这两道瞳术打中了,江泫这只手非断了不可。他眉尖微微一抽,将乌金的神力藏进袖中,如灵所愿松开了手——
乾坤袋落在泥沙遍布的地面,无力地滚了两圈。灵命牌撑着它在地面挣动几下,很快松散的袋口朝上翻起,爬满裂痕的木牌从里头掉出来,黑烟四散。脱离了桎梏,怨愤之灵终于现出了全貌。
从浓焰一般的黑烟之中勉强能看出,守护灵随主人风息,有一副窈窕秀美的身姿。面孔已经完全看不清楚了,唯一清晰的就是镶嵌在眼睛位置的两个猩红的孔洞——颜色同宿淮双眼瞳的色泽极为相似,只是宿淮双的赤色更沉、更冷,它的更烈、更狂躁。
风息生前是个性格躁烈、爱憎分明的人,这位守护灵将主人的秉性学了个十成十,慢慢将躬起的脊背伸直,转眼看向江泫。
同它对上目光的瞬间,江泫的眼眶感受到一阵轻微的刺痛。面前的视野闪动片刻,竟然有了回归正常的征兆,他反手将殷红的剑穗攥在掌心,轻声安抚道:“没事的,不疼。”
地窖之中静默片刻,原本褪色的视野逐渐转深。
萧弦抱着手倚着墙壁,闻言眯了眯眼睛,道:“你在跟谁讲话?你的好徒弟?”
与此同时,风息的守护灵凝视着他,像是终于找回了些许理智,声音飘忽地道:“你不是乌金?”
江泫没有回答萧弦的问题,转而对灵道:“不是。”
守护灵困惑地张望了一下一片狼藉的地窖。找了一圈没找到,它又将视线重新投到江泫身上,默不作声地看了许久,忽然尖声咆哮道:“你把乌金藏到哪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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