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愣了下,翻了翻:“……不要了,金身更好。”
系统之前倒是没往这上想,这么一说,才发现借身还魂那一档子事,倒是确实搁置了下来。
能有庙宇,有金身受香火,总比借用一具凡人躯壳强——更不要说这躯壳还是个混沌无知、天生不开窍的顽石。
他们来的这个时间点,距离这场宫变已过去三年。
燕玉衡做了三年皇帝,洛泽在庙宇那泥塑金身里受了三年的香火,南流景则留在宫中,继续做大国师,依旧住在驰光苑。
谋逆的恶贼被当街处斩,戮尸荒野,夺了皇子的身份,从宗室玉牒上除名,从者尽皆跟着遭了殃。
平心而论,燕玉衡这皇帝当得不错。勤政爱民,除了那一场诛杀叛逆的冲天血腥,就再没怎么杀过人。
朝堂政通人和,百姓安居乐业,所以庙宇的香火也鼎盛。
燕玉尘的尸身被南流景带回了驰光苑,洛泽不要了,燕玉衡也不提,仿佛再没人记得这件事。
没人记得还有个不开窍的小皇帝,做了没两年,叫人一箭穿心,死在了龙椅上。
……
系统飘到庄忱身边。
庄忱正在看一道符咒,金纸朱砂,咒文繁复层层叠叠,隐隐泛着层玉光。
系统有点紧张:“宿主,这是做什么的?”
“招魂的。”庄忱拿起符咒,“没事,不咬人。”
虽然不咬人,但这东西以天地元气为引,吸收残魂,哪怕只是逸散的丁点魂力,也会被牵引着飘过去。
符纸贴在一封玉牒上,翻开玉牒,里面写着的是燕玉尘的生辰八字。
把已经下班的人揪回来加班的,多半就是这东西。
庄忱正在盘算要不要把它塞进灶台当柴烧,听见下面有人说话,就暂且将这符纸玉牒放回原位,和系统一起沿门缝往外看了看。
“是洛泽,宿主。”系统小声说,“他刚从庙宇里回来。”
有了泥塑金身,大部分时候都要在庙宇里受香火,洛泽其实不怎么回这驰光苑。
另一个原因……也是他和南流景,并不如想象那般,历尽千难万险后重聚,也并未矢志不渝、情比金坚。
洛泽不明白南流景怎么了,三年前不明白,三年后也不明白——他在收回三魂后苏醒,找回前面那六魄时,南流景也从没像这次这样。
“你究竟是在折腾什么?”洛泽蹙紧眉,问南流景,“又是去昆仑山求药,又是去普陀山炼丹,你的修为停滞了多久?不回天上了?”
登天道百年一开,错过了就又要等上百年,照南流景这么耽搁,到时就算天门开了,修为多半也不够回去。
蹉跎在这人间,耽搁百年,又有什么意义?
南流景低声说:“这是我的事。”
“……好,这是你的事。”洛泽叫他气笑了,“那我问你,只不过是旱了几日,就急慌慌施云布雨,坏我香火,是谁的事?”
南流景不知该说些什么,看着洛泽,慢慢捏紧了袖中那一枚粗糙石佩。
在过去,对他们来说,这的确只是寻常的仙家手段。
再寻常不过了……城隍这么干,八方庙宇这么干,就连有些地仙,也会故意阻一阻风调雨顺——太风调雨顺,就没人来进香了。
越是天干不落雨,求雨的香火就越多,越是洪涝难停,求天晴的香火就越多。世人求仙拜佛,必是有所求,倘若安稳到无所求的地步,自然也就没人再去庙里进香。
这道理哪怕说给人间小儿,也不难明了。
偏偏燕玉尘听不懂。
小傻子跟着大国师下去巡视,看见田里旱死的秧苗,急得满头冒汗,最喜欢吃的饭也没胃口,吃不下去了。
南流景不知他愁的什么,叫人领他去玩,随手捉了只鸟雀给他。
燕玉尘抱着小鸟,还尾巴一样跟着他,乌黑的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大国师,因为说不出话,又跑去田间地头。
到了很晚,南流景没见他回来,担心那一魄的安危,循着方位去找了找,在一片泥巴里把小傻子拎出来。
鸟雀早飞了,燕玉尘和他学的那点不入流的仙术,叫人欺负的时候什么也做不了,倒是在这田间弄出条水渠,把水引进了农田。
那些农户一见他,感激得当场拜倒,磕头不停。
至于这里面的道理,其实是被废了仙力、夺了修为,做了人间的摄政王以后,开始吃饭以后,南流景才知道。
人间有时受得住旱,有时受不住,遇上关键时候,旱上几天不见水,就是一年的颗粒无收。
人要吃饭,人世间的颗粒无收,是会死人的。
肉体凡胎……人死了,魂飞魄散,就没那么容易找回来了。
“洛泽,你的香火不少,上天门够用了。”
南流景低声说:“这几日特殊,稻谷灌浆,不能缺水……”
他这话还没说完,就被洛泽越发奇异的注视打断。
“这话是你说的?”洛泽问,“照着么说,昔日天庭纷争,打得上天入地,是不是也要算算毁了多少田,按数赔给人家?”
南流景其实也想了这个。
过去他不曾想这些,仙力强横无匹,拂袖间便能犁开一座山,劈山倒海易如反掌。
过去做仙人,采仙草饮琼浆,不食五谷吸风饮露,踏遍名山大川,无意多管这等微末小节。
“你要这样,就回不了天上。”洛泽说,“流景,你在人间十世,我知你不易……可人间一梦,差不多该醒了。”
他言尽于此,也不再在驰光苑多留,纵地金光,回了那受香火的庙宇。
南流景依旧站在原地。
他站了一阵,回了内室,将袖中摩挲光滑的石佩放在燕玉尘手中。
小皇帝靠在帷幔之后,睡得静默无声。微蜷的手指柔软冰冷,不能受力,那石佩有些分量,搁进去便滚落。
南流景放了几次,都不成功,只得收回。
……
这其实是那些个农户送燕玉尘的东西。
农家没有玉,知道大人物身上都要戴配饰,仿着玉佩的模样,用石头连夜刻出一块石佩,给小神仙。
小傻子哪做过小神仙,脸上通红不停摆手,实在推辞不过,宝贝似的收下来,捧在怀里稀罕至极。
因为魂魄残缺严重,燕玉尘自幼体弱,又没少叫那些兄弟欺负,其实禁不起这么折腾,用光了护体仙力,半夜就发起高烧。
南流景有意给他长个记性,叫他不再逞强,以仙力护住那一魄不受损,就没做更多,只是叫人给他熬了药。
燕玉尘多灾多难,倒是命硬,捧着苦透腔的药,乖乖地一小口一小口喝。
喝完了药,燕玉尘又找了个不烦人的角落,摆弄他的小木头人玩。
燕玉尘喜欢玩这个,还编了故事,每个木头人都有不同的角色。
他发着高烧脸色还霜白,身上不停寒颤。南流景看了半晌,蹙了蹙眉,还是过去,化出条披风给他:“这是谁?”
“大国师。”燕玉尘靠着墙,烧得眼睛湿漉漉,乖声答,“洛仙尊……下大雨。”
南流景隐约想起,自己似乎的确随口给他讲过,洛泽受凡人香火,施云布雨庇护一方的故事。
庇护当然是有的,但说实话,燕玉尘这一捣乱,洛泽那儿的香火少了不少。
南流景有心教这小傻子少管闲事,被那双乌黑的眼睛看着,愣怔了下,到嘴边的话没说出口。
……算了,跟个傻子较什么劲。
南流景分出一缕仙力,准备过会儿等燕玉尘睡着了,注入他的泥丸宫内,叫他好受些。
南流景低头,看了看那两个木头人:“这是我,这是洛仙尊?”
燕玉尘乖乖点头。
南流景随口问:“你呢?”
燕玉尘愣住,答不上来,他答不上来,南流景也微怔,蹙了蹙眉。
燕玉尘叫披风裹着,想了许久,慢慢摸出那一块石头做的、异常粗糙的假玉佩,举起来给南流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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