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话从前听来像是笑话,等落到了你的头上, 方才知道什么叫做痛彻心扉。
谢桑无数次醒来都希望他只是做了一场梦,梦醒了,妈妈会抱着他哄着安慰梦都是相反;梦醒了,妈妈会从空落落的生日礼物后头忽然出现哼着生日歌;梦醒了,击剑比赛赢来的奖杯会端端正正摆在他爸的书房的架子上,正对着书桌上一家三口的照片……
可是没有, 生日礼物永远只会冷冰冰地摆在桌子上,击剑比赛的奖杯早就被摔得碎裂变成了一块块拼不起来的残渣。
跳楼昏迷后的谢桑陷入了一场漫长的看不到尽头的噩梦。在梦里,他看见了他那该死的渣爹搂着私生子的肩膀满脸笑容,他看见小三登堂入室住进了他妈妈的房间,堂而皇之地将他妈妈所有的遗物全部清理毁灭, 他看见了老宅里一家三口的照片被取下换成了那三张恶心的脸。
他好恨, 歇斯底里地想要抓烂那三张龌龊的嘴脸, 可是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再进一步。
他看见了……
他看见了灵堂上那张黑白的照片上和他一模一样的脸。
人死之后应该是变成游魂, 过奈何桥,喝忘川水, 思念的人们在桥边相聚、互诉衷肠,一步一步不再回头,可是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
如果他死了, 他应该出现在阴曹地府,他回到奈何桥边去寻他的妈妈, 而不是在这个没有人类存在的异世界浑浑噩噩地活着。
他无数次回忆死亡发生场景中的细节, 车祸猛烈的撞击、滔天的怒气和几乎充血爆炸的心脏, 痛苦……
他尝试复刻所有的细节,他不是想死, 他只是想找到回去的路,从二十楼一跃而下是他最后能想到的办法。在下坠的过程中,他在等待,等待着一瞬间的不同寻常的感觉。可是没有,他孤注一掷地纵身一跃没有得到任何的契机,如果不是法兰克救了他,他真的就死了。
他找不到回家的路了,也不会知道他妈妈送给他的二十二岁礼物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好恨!
他好恨呐——!
边江市区中心的夜晚,当霓虹灯在暗淡的天光中亮起的那一刻,一地狼藉中,一个青年在地上蠕动。他的手脚全断了,四肢歪曲成恐怖的形状,碎裂的头盔扎进了他额头,鲜血模糊了他的双眼,他用着被沥青地磨的血肉模糊的下巴一点一点地往前爬。
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
路边的车辆和行人来来往往,可神奇的是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车辆飞驰而过溅起昨夜下雨的积水,落下的污水穿透了爬行的青年像是打散了一片雾。
恨!
他恨!!
漆黑的双眼被血染得鲜红,被打散的躯体晃动一瞬后彻底扭曲,丝丝缕缕的黑气从他背后溢出,一点一点缠绕上他畸形的身躯,直到——
“小桑儿——”
遥远的声音仿佛来自天边震颤了记忆深处的涟漪,被黑气缠绕的青年猛地僵住了。
“小桑儿——”
柔声中带着心疼的语调,一双白皙的双手轻轻地捧起了青年满身血污和划痕的脸,他抬起头,猩红的眼底映出了面前人的模样。
那是一个浑身发着暗淡冷光的女人,一身江南古典花色的旗袍,青丝轻挽,她流着泪,大滴大滴地泪水从她的眼中涌出滚落。
他妈妈还在世的时候,谢桑总听人说他的妈妈是个娇养的大家闺秀,一辈子没有和别人红过脸,温柔地好似江南的流水,就连哭得时候都是温柔得体的。
她哭得时候常常是寂静无声,在人世的最后一秒都是如此,她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痛哭流涕过。怔愣的青年不敢动,他不敢呼吸,他害怕一切都是一场梦。
“我的小桑儿,你怎么流了这么多的血,一定疼极了吧。”
一滴泪落在谢桑的脸上,他脸上的黑气一点点褪去,他颤抖着嘴唇终于喊出了声:“妈——”
“小桑儿,不哭不哭。”
泪水逼红了谢桑的眼,他竭力睁大眼睛,不愿错过一分一毫,一瞬间他仿佛变回了十二年前抱着母亲逐渐失温身体的男孩,哽咽委屈:“妈……十二年…你怎么都不来看看我?”
“小桑儿,我的小桑儿长大了,都二十二岁,妈妈对不起你,没陪你长大,小桑儿……”女人的声音哽咽,她双膝跪地将谢桑抱进怀中,柔荑轻拍着谢桑的背脊,一声又一声的哭泣中缠绕着谢桑的最后一丝黑气悄然褪去。
背后轻拍的柔荑忽然停住了,谢桑像是有所预感地抬起了头,他漆黑的眼底映出女人伤感的笑容,和他记忆中的无二区别,他张大了嘴,可是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
“小桑儿,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还太年轻,还没有找到个你喜欢也喜欢你的人,你不该来得这么早……”
“小桑儿,回去吧,你该回去了。”
泛着冷光的身体逐渐淡去,轻柔的手在谢桑的头发上拂过,两滴泪落在了谢桑的脸颊上,和他妈离世前那滴落在他手背上的泪一样冰冷,谢桑目眦欲裂,疯狂摇头,无声的嘴唇一张一合。
女人的身影逐渐隐入黑暗,倒在地上的谢桑早已泪流满面,无声地嘶吼着同一个字。
妈——!
隔着一层纱帘屏障,执勤的士兵在椅子上做得端端正正,看似好像是在看书,实则余光一瞬都没有移开屏障后方的雄虫。
躺在床上昏睡不醒的雄虫阁下是他的观察对象,这位名为谢桑的雄虫阁下自|杀未遂,同伴的前车之鉴务让他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敢错过谢桑的一举一动,法兰克上将临走前特意嘱咐一旦对方醒来就要立刻通知他。
士兵握着笔,快速在笔记本上写下今日的记录:10:15,谢桑阁下尚未醒来。士兵放下笔,密密麻麻的笔记本上写满了清一色的尚未醒来,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然而——
“妈——!!”
忽然一声叫喊,屏障后的士兵猛地站起身直奔谢桑床前,雄虫紧闭的双眼已然睁开,他超前僵直地伸着手,胸口起伏不定,冷汗涔涔。
“阁下您终于醒了!”
士兵语气中充满了欣喜,然而谢桑却像是没听见他的声音一样捂着胸口喘着粗气,他心中一凛赶紧掏出光脑向法兰克汇报。
手中光脑的嗡鸣声刚刚响了两声,房门外忽然响起了脚步声,士兵下意识从腰间掏出手|枪冲到门口,黑洞洞的枪口举起:“放肆,竟敢擅闯雄虫阁下的……”
“喀嚓——”
“砰——”
寒光一闪,士兵手中的手|枪已然被砍成两半后坠地,在士兵不敢置信的眼神中他看见了一抹烫金暗纹从门口显露。
如果说士兵刚刚还不能确定破门而入的雄虫是谁,那么此刻架在他脖子上冷剑上亮闪闪的徽纹就让他彻底明白了来者是谁,他梗着脖子刚想说什么,就见一只手劫走了他手中的光脑。
亚瑟点击光脑屏幕挂断通话,笑眯眯地将光脑随手一丢:“安塞尔,别太敏感,他又不是故意的。”
话音刚落,士兵脖子上的冷剑唰地一声被收回了剑鞘里,士兵扑通一声双膝下跪,刚要求饶的话就听见:
“嘘——”
亚瑟食指抵在唇前做出一个安静的动作,他挥了挥手,身侧的安塞尔上前一步按住了士兵的肩膀,亚瑟满意地眯起眼施施然走了了房间。
绕过朦胧的纱帘屏风,亚瑟看见了坐在床上的谢桑,一张脸惨白,散乱的墨发被汗水浸湿黏在额头和两鬓,像是大冬天从冰冷河水中爬出来的溺死鬼。
亚瑟朝谢桑走近几步,他故意加重脚步声做出踢踏的声响,可是床上的谢桑宛如无知无觉连眼神都没有朝他这瞟一眼。亚瑟眉毛高抬,快步走到谢桑面前,径直往他床上一坐。
毫无反应。
亚瑟眯起眼,看着面前低着头攥着胸口衣服仿佛当他是空气的谢桑,他伸手在谢桑眼前晃了晃。
依旧没反应。
亚瑟眼中闪过一丝暗芒,他像是想到什么忽地眯起眼,动作夸张地将谢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口中评头论足一般啧啧有声:“我还以为能让哥哥动心的雄虫是何方神圣,原来也就这样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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