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往众人皆为虚,可唯独这个人,是实实在在的活人。
活在这个时代,活在京都皇城。
“谢公子……”
清淡嗓音唤人时有种莫名的韵味,那人在梦境中一声接一声,似乎除了这句话,便不知道再如何开口。
龙纹暗显的衣袍随着步伐周转晃动,谢辰从虚浮着的莫名情绪中回过神来,他手腕微动,杯口倾斜,只饮了几口的茶水顺着桌角溢出,淅淅沥沥的水流落下挡在他的身侧。
水痕细小,但是比高墙还要生硬,许是这番拒绝来的突然,这片空间都为之一滞。
那人也停下了脚步。
谢辰突感无趣,他抬头看向路的另一端,那里走入了无数个熟悉的身影。
一直安静笑着旁观所有的谢辰突然起身,衣袖拂开茶水,一片哗啦声响后,茶壶与茶杯歪成一片倒下,而他则双袖空空,身无所物的向前。
竟是要进入那条路的尽头。
无数道身影的呼唤都带不走的素衣公子,一旦迈开步子,走的便是毫不迟疑。
圣虫是天生地养的灵物,对于人类来说仿佛天赐的剧毒其本身并不是为着伤人,谢辰不信这场没来由的副作用会将他弄死。
他走的很快,仿佛能看见尽头那些虚影的重叠,逝去的人们在那端朝他笑……笑容有些无奈,有些伤感。
谢辰顿住,不是他们想要唤他而来的吗?
这一顿,不知何时跟上的玄色人影已至身后,对方抬手安静扯住谢辰空荡的袖袍,一点一点地往手心里藏。
被抓住的袖袍不多,但抓的很紧。
以至于谢辰几次抬步,都不能再向前踏出一步。
他这一停,路的尽头却在一直向后,人影重叠逐渐虚无。
隐约可见挥动的手臂,似是久别重逢,又似是挥手别离。
谢辰转头,抬起那只没有被扯住袖袍的手揉了揉眉心,眉眼溢出一丝无奈,他回首看向身后人。
灰雾遮住了对方的面貌,但是谢辰能想的出来这人该是什么样子,那双矜贵冷淡的凤眸看人时极讲礼数,眸中深处却透着天子凉薄的漠然,一个合格而又傲慢的年轻君主。
谢辰面露不解,他认真询问对方,“你为何要扯住我?”
他这人从不是纠结的性子,两世合起来的岁数其实算不得多么老成,但经历的事情太多又过于壮阔,当断则断的道理比谁都要清楚。
梦境喻指许多,他见到这人隐有所感,却无法理解对方阻断他前进的行为。
“谢公子……”清浅的语调慢条斯理,听着很舒服,他一字一句,极为认真。
谢辰此时也极有耐心,他松下眉眼,颔首应道:“是的,我在。”
对方手上的动作没有停止,往手心藏的袖袍越来越多,谢辰被扯着不由向着对方走了一步。
“不会杀你。”着玄色衣衫的人影如是说道。
谢辰难得怔愣。
他面露茫然,“什么?”
“前错在孤,不会杀你。”
谢辰想起来这句话第一次出现在哪里,在那场混乱荒唐却又灼的人心尖发烫的晨间,收敛衣容的冷漠帝王敛着眸,用着平淡的语气,割断了这场突来的纠缠。
谢辰还是不明白,他中的毒,这是他的梦境,眼前人是假的。但不知为何,对方说出这句话却好似比他本人还要明白这句话其中的深意。
若不是他现在非常清楚眼下的状况,险些以为这道身影便是那位远在京都的帝王。
一声又一声的重复,谢辰听见了无数声的“我不杀你”,莫名有些倔强。
他有种不知何处使力的哭笑不得,只得扬手点了下,道:“好好好,我知道,错在你,你不杀我。”
对方这才慢吞吞松开手中衣袍,这道身影溃散之际,谢辰依稀听到了身后的呼唤,而那些呼唤随着眼前人影的淡去,逐渐安静。
一声巨大轰鸣!
人世间所有的声音在仿佛在一瞬间炸进谢辰的耳朵,他捂着耳朵踉跄着向后退了一步,无数道陌生的人影填满这片世界,众生百相在他身周。
游离于红尘外的世外仙,砰地回到了凡世间。
这不是错觉。
谢辰猛地睁眼,便看见一个扮相异域的少女捂着头从地上爬起来,不知从哪里跳下来的,口中抱怨不停。
谢辰揉了下额,一时不知刚才那场困住他的奇怪梦境,究竟是他自己破开的,还是这个少女将他强行吵醒的。
圣虫本身就极为特殊,而他转世再生也极为特殊,以至于那场梦境也一并变得极为特殊。
不合常人逻辑观念中的特殊。
不等谢辰细想,那少女见他醒了猛地窜至身前,认认真真打量了好一会,才面露奇怪道:“那些长老竟是一只蛊都没往你身体里种,又不杀你,这可真是太奇怪了。”
她说着,又好奇道:“长老们为什么不杀你?”
“自然是因为杀了我得不偿失。”谢辰放下手,笑着回答少女。
说完,他自己便先愣了一下,而后微微蹙眉,抓住了一闪而过的灵光。
为什么不杀他?
年轻帝王为何不杀?重臣独子折辱帝王,无罪可赦,一时的动荡不足以成为不杀的理由。
前错在帝王也不是理由,杀了他,从结果来看,无人知道错在谁。
但这种想法毫无逻辑。
南疆长老不杀他,是因为他特殊。
对于帝王来说,一个即将离开京都的重臣独子,有何特殊的地方?
许是那人心胸宽大,只当被凭白啃了一口,犯不着为一时之气牵连功臣。
谢辰眸光微闪片刻,不由失笑一声,觉得此时所想,毫无价值。
阿柳不依不饶,她在确定谢辰真的毫发无伤之后惊奇不已,要知道那可是一口能养出好几个天蛊的圣虫之毒。
“你真的没有哪里不舒服吗?”
她伸手摸了下藏在腰间的铃铛,心中蠢蠢欲动,但思及阿婆又遗憾松手。
谢辰从她眉眼看出几分旧人影子,微微一笑,比之四月桃花,灼灼生辉。
阿柳未曾见过多少外乡人,眨着眼盯了谢辰片刻,突兀开口道:“你在外面一定欠了许多情债,看着就不是个老实的。”
笑得太勾人。
阿柳抱胸站在床前,身上的银饰随动作一阵叮铃作响,她上下打量着青年,肯定点头。
谢辰摸了下自己的脸,这还是他第一次被人当着面说这种话,一时竟忘了反驳。
抬眸看着少女,竟又笑了下,微失的血气不足以削弱他举手投足间的风采,熟悉的虚弱感让谢辰身上隐约显出几分前世临终前的温润,玉石般内蕴风华。
阿柳断言道:“妖孽!”
*
帝王寝殿的床帷被伺候在旁的太监宫女拉开,初醒的帝王神色莫测,下午休息的短短时间,他好似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中情景已经记不太清,伸手至眼前,被精细养出来的手修长漂亮,但帝王垂眸看去,五指下意识聚拢,只是抓了个空。
并没有抓住什么。
帝王没有动作,旁人不敢出声,寝殿内安静跪了几人收敛声息,直到垂在床边的墨发随其主人滑离床边,宫女太监才放轻动作上前。
楚千泽侧首,淡淡问出声,“人已经派往南疆了?”
随着气流传入耳中的是肯定的答案。
其余垂首伺候的人,全像是没听见帝王这一道不知问向谁的话语。
*
“你说这是正史?!!”
“你说这是小说?!!”
两道不同的女音同时惊诧出声。
下一秒,二人又不约而同伸手捂住对方口鼻,附耳去听外面的动静。
夏书意最先冷静下来,“这不可能是一本小说,我虽然是个历史半吊子,但对于基本的朝代更迭和历史真假还是可以肯定的,我听过的历史讲座不知道多少,那些教授大牛都是真人!”
她有记忆有清楚的逻辑链,每一件事都能不是凭空出现的,所以这里绝对是真实的历史,不可能是什么历史同人小说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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