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轻逢沉默片刻,实话实说道:“我那么喜欢他,当然舍不得。”
“是他不忍见血光,我才懒得大动干戈。”
“若不是看在小师弟的面子上,我又何必在这和你们解释。”
他就这么坦坦荡荡地说出了口,听得地牢里其他四人都愣住了。
“……”
一时寂静,连空气都仿佛停止了。
薛逸清仿佛被人当头一棒,黯然神伤之余还是忍不住道:“……你们来真的啊?”
他还以为只是师兄弟之间的情比金坚,没想到谢轻逢亲口承认。
谢轻逢笑笑:“为什么不来真的,喜欢一个人是什么丢人的事么?”
“当初他跃下百丈凌峭,生死不明,我如今追悔莫及,日日都在守活寡,只能念在他生前匡扶正道之心,补偿一二。”
“……”
“……”
又是谜一样的死寂,薛逸清和曲新眉都不知道怎么接话,唯独花见雪瞪着一双美目,像是从来没见过谢轻逢一般,目光转到那个默然静立的鬼面人身上,表面看不出异常,可那鬼面下,耳根已然通红。
她眼睛亮了亮,不知想到什么。
谢轻逢威胁也威胁过了,旧情也叙过了,眼见着气氛差不多,终于拿出另一本书卷:“我不会要你们的命,相反我还会放你们回去。”
“那群人伪装成藏镜宫教众,四处屠杀修士活剖内丹,必定是修习了邪术,体内功法也巨变,若是生吞他人内丹,只要轻轻一探,就能找到端倪。”他让痴殿主人整理出了有关的功法,发现正道修士若是生食了金丹,必定会会走火入魔,道心尽毁。
就好比同类不能相食,若是人不小心吃了人,就会滋生病毒。
“我和小师弟先前在白山黑水下遇到那名黑袍人,不仅熟悉七弦剑法,修为深厚,而且掌法极佳,于是我们自然而然以为此人是执事长老,如今想来,若他真是执事长老,又为何在我们回山之后故意暴露身份,还是说他只是为了吸引我们的视线,保护真正的幕后黑手?”
“又或者他对此事全然不知情,只是一个倒霉鬼而已?”
“能把七弦长老当做替死鬼的人,地位应该何等尊崇?”他一字一句,句句暗示,曲新眉却一把扔了书,骇然道:“你含血喷人!爹爹才不会做这种事情!”
谢轻逢道:“地位尊崇的人多的是,我又没说是曲掌门,也可能是七脉长老之一,你何必急着分辩?”
可人的第一直觉是不会骗人的……曲新眉直勾勾盯着地上的两卷书册,只觉一瞬心神恍惚,不愿再深想。
“好了,我就说这么多……天黑以后我就放你们离开,让花护法陪你们一程罢。”
一听花见雪要尾随,薛逸清和曲新眉登时警惕起来:“你是不是又要故技重施?派人暗中卧底?”
“嗯?”谢轻逢思索片刻,忽然转头看向花见雪,“既然他们担忧,你就自封经脉,送他们出了魔林再回来复命。”
花见雪:“?”
自封经脉,她不就如废人一般,就算是薛逸清和曲新眉要她的性命,她也毫无还手之力。
这不是想让她去送死吗?
花见雪还想活命,迟疑道:“宫主……”
谢轻逢道:“我相信薛兄和曲师妹是正直之人,一定会保全你的性命,去吧。”
花见雪咬牙道:“……是。”
交代完事情又谈完了心,季则声又推着谢轻逢往回走,有点怀疑:“薛兄和曲师妹真的会信么?”
谢轻逢道:“我是魔头,他们怎会信我?不过就算真的不信,也必定会疑心,只有当疑心被证实,他们才会歇斯底里地接受真相。”
季则声不明所以:“那你让花护法自封经脉……不就是羊入虎口么?”
谢轻逢笑笑:“正道围在魔林在已经月余,但一直不进攻,我也只能和他们僵持着,可要是我的左护法被他们抓走了,我带教众去讨回,才能师出有名啊。”
说话间,崔无命已经在地牢外等候,谢轻逢脸上的笑意慢慢冷下来,连声音都透着凉:“告诉七殿主人,带上他们手下的九成教众,等薛逸清和曲新眉把花见雪带回敌营,我们就杀过去。”
崔无命领命而去,毫不犹豫。
季则声回头看了一眼地牢:“若是花护法果真出了意外……”
谢轻逢挑起眉:“怎么,你心疼她?”
季则声道:“我只是……”
他还没开始解释,谢轻逢就叹了口气,哀怨道:“我就知道,你心疼别人总比心疼我多,是师兄不配……”
方才还一脸奸诈,现在却像个被抛弃的深闺的怨妇,惋叹不休,季则声才张开嘴,正要辩解,就又被谢轻逢打断:“也是我活该,谎话连篇,没人心疼也是应该的。”
季则声:“我……”
谢轻逢:“唉。”
被再三打断,季则声也终于察觉到不对劲,他停下脚步,垂头去看谢轻逢的眼,察觉到那点狡猾的笑意,他抿了抿唇,不由道:“我只是担心她出事,你不要不高兴。”
谢轻逢不依不饶:“她是左护法,她能出什么事?”
“你只担心她,不担心我么?”
季则声却道:“我陪你一起去……我会保护师兄的。”
谢轻逢听完,却不像高兴的模样:“季则声,你要想好了,跟我一起,你和魔头同流合污的罪名就一辈子都洗不清了……”
季则声却道:“上一次师兄就为了保全我的名声,才和我刀剑相向……”
“可是你不是说过么?名声有什么要紧,问心无愧最好。”
“我会保护好师兄的,”不会再像上次一样,差点落得个生离死别,永不相见的下场。
谢轻逢微微一怔,伸手取下他的鬼面具,露出一张俊美的,执拗的脸,带着点笨拙的神情。
他真是喜欢死了这个人,不管什么时候都总是把心捧出来,喜欢谁就送给谁。
谢轻逢道:“师兄知道你不喜欢杀人,所以师兄尽量只杀污蔑我的人,不牵连旁人,怎么样?”
季则声点点头,“嗯”了一声。
谢轻逢道:“怎么样,师兄是不是很乖?”
季则声诧异地看他一眼,半晌才憋出了个“乖”字。
“师兄都这么乖了,没有奖励么?”
季则声下意识四处张望,见廊下无人,沉默半晌还是做不出在大庭广众亲热的事,转身道:“等回去……”
谢轻逢一把抓住他的腰带,把季则声吓得不轻,好在他什么都没做,只是拉着不让走而已,季则声被他磨得没办法,又四下张望一会儿,才转过头来,按着谢轻逢的肩膀吻下来。
不过这次他亲得很热情,也没躲开,谢轻逢都有些意外,抬眼去看季则声,却只看见一双紧闭的眼,皱起的眉头,还有孤注一掷的神情。
他向后仰了仰,任由季则声施为,过了许久,季则声才后退两步,擦了擦嘴巴:“好了。”
嘴上淡定,眼神却到处乱飘,就是不敢和谢轻逢对视:“我们回正殿吧……他们还在等我们。”
谢轻逢道:“不必了。”
季则声道:“为何?”
“他们已经来了,”说完指了指走廊尽头那一排人影,直挺挺地像一排木头,季则声一回头,就看见崔无命带着七殿主人站在远处,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不动了,个个面有菜色。
季则声:“……”
在他们的眼中,就是他这个残暴的新宫主在光天化日之下强迫断了腿的旧宫主,还做些不要脸的事。
季则声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面上不显,心里已经快崩溃了,眼看着人群走过来,他只好重新掏出鬼面具扣在脸上,把自己当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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