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于色起,终于魂契。
弱水三千,他好容易舀到这一瓢,叫他怎么舍得放手?
晚间,顾准领着夫人儿女郑重接了旨,又黑着脸收下谢家送来的文定。
皇帝赐婚,先前诸多环节没有朝臣置喙的余地,唯有请期上,顾家还有些择日权。
赈灾令急,两家只得先订婚,待此间事毕,顾家进京复命,一并完婚。
谢家离开后,随行的皇宫使节,神宗跟前一等大太监,一箪公公却单独留下,又密宣了神宗另一道口谕,“连日西北急报频频,陛下忧心边关百姓,还请苏将军即刻启程,赴雁门关口待命,至于苏侯兵符……已在北上途中。”
顾准敛下神色,苏青青跪下谢旨,眸光里难掩兴奋。
“鞑子当年虐杀我父,我定要他们血债血偿!”
一箪笑着点头,“这么多年,陛下也不曾忘记苏侯的大仇!”
苏青青敛目,“劳陛下牵挂。”
“肱股之臣陛下自当看中。”
苏青青再次低头谢旨,掩下嘴角讥诮。
确实看中,看中到夜不能寐,令老将埋骨他乡。
一箪并未在休宁多留。
他这一趟因沿途数场暴雪耽搁得极久,必须要日夜兼程才能如期回京复命。
只是临走前,他无意间多出一问。
“听吏部谢侍郎说,这休宁有个宫里出来的厨子,御菜做得极其地道?可惜今日来不及亲自辨辨真假了。”
第080章
苏青青坦然打着太极, “公公远道而来,不急这一时半会,不如由我做东, 在雅味居用个便饭再走, 刚好品鉴一二?”
公公微愣, 迅即笑着婉拒, “将军美意一箪心领, 再晚关了城门,今日就不好走了。”
他利落上马,临行前又细瞧了一遍顾家儿女, “顾尚书、苏将军有福。日后喜酒, 莫忘了叫咱家吃上一杯。”
“一定。”
几骑人马擦着暮色疾驰而去, 很快湮没在暮春乱雪中。
顾准蹙眉, “赵老板申时被抓,一箪好快的消息。”
苏青青也冷下脸, “他这时提吏部谢济道,是何用意?难不成是在提点我们,他有问题?”
“不过是自乱阵脚, 祸水东引罢了。”谢昭自门后踱步而出,“谁能想到,休宁断在南都的线,竟按捺不住自己撞了上来。”
他冷冷一笑,“这只狐狸, 藏得可真深。”
顾准虽然不待见他,但京城消息门路, 还是得看这后生,“此话怎讲?”
顾悄犹在装鹌鹑, 谢大人目光温柔落在他身上。
“当年谢家瞒下铁岭遗孤,神宗开始并不知晓悄悄存在。这些年,顾氏遇到的多次险事,包括那枚淬毒的玉佩,并非神宗手笔。
赵致此人,行事隐秘,传信一直用的秘法,宫中关系又处理得十分干净,每次行动,还刻意将徐家、谢家牵连其中,混淆视听,以至于早先,我们都认为那些事,不过是巧合意外,幕后指使,就更无头绪。
直到前些日子,太子案带出犀皮匠人,但他一口咬死是顾家授意;县考咬出一个吴平,又是个死士;徐闻口中逼出的上线茶庄,一夜间付之一炬;剩一个可疑的南都国子监李长青,我一路追查过去,又是一个障眼之法。
兜兜转转,所有的线都断得如此刻意,我才终于断定,除了你我两家,还有一人知晓悄悄身世,本以为还要再等很久,才能抓到狐狸尾巴。没想到,今日竟有意外之喜。”
顾准并不轻信他一面之词,“若如你所说,这暗处势力十分狡猾,不仅对朝中局势了然于心,更是一名弄权好手,这样的人又怎么会藉藉无名?一个太监,是断然做不到这些的,我看朝中,除了神宗,再无第二人有此心计。”
“若这太监背后,站着的是太后呢?”谢昭也不同他强辩,“是不是,咱们一审赵致便知,牵住一箪这根线头,不怕诈不出他实话。”
说到这里,他突然弯腰凑到顾悄跟前,一扫方才正经,“所以悄悄,我这坦白合不合格?”
这仿佛气管炎向老婆大人报备的姿态,令顾悄老脸瞬间爆红。
这厮怎么惯会在正事上跑题,还一跑没边?
昨日马车里如此,今日又故态重萌!
谢昭瞧着有趣,又贴近他耳边补上一句,“可惜上帝视角是开不了了,昭人单势薄,所知也只有这些。”
那口气半是遗憾失落,半是调笑戏弄,只他两人听见。
只是这举止过分亲昵,又堂而皇之当着家长的面,实在有些张狂。
在爹妈妹妹的集体谴责中,顾劳斯忙退一步,捂脸挽尊,“谢大人,还……还请自重。”
暗地里又踢他一脚,“早恋,小心顾劳斯请你喝茶——”
这般恼羞成怒,令谢昭更想逗他,“我与未婚妻说几句体己话,怎么就不自重了?”
顾悄简直被他的无耻震惊,“你……你未婚妻不是……”
谢昭突然正色,伸出一指抵住顾悄的唇,轻轻“嘘”了一声。
在顾家人跟前,他郑重申白,“悄悄,谢家聘书,写得只会是你的名字。这场婚事不能昭白天下,已是我的亏欠,三书六礼是我亲手拟定……而我,此生只为你执笔。”
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润,此刻缓缓念着请婚帖上的铭辞。
“奉天之作,承地之合,顺父母之意,从新人之约,谢氏与顾氏,预结秦晋,合为一家。在此,谢昭盟誓发愿,愿与顾悄申白首之盟,鲲鹏同举,万里扶摇;结红丝为字,琴瑟调弦,双声都荔;片石三生,此情永继。”
“悄悄,我……等着你的允婚书。”
顾劳斯简直要撅过去了。
这厮真的是不撩则已,一撩封神!
这众目睽睽的,念这么煽情的玩意儿,简直犯规!!!
顾悄耳边彷如一万个小天使在敲边鼓,打的节奏还是婚礼进行曲!
眩晕的轰鸣叫他无法思考,只觉抵在唇边的手如同烙铁,一路烫进他心口。
他像火烧屁股的呆兔子,夹着尾巴跳起来,慌乱里扯着顾情就跑。
“那你慢慢等着吧——想我巍巍中华,男同胞二十二才到法定婚龄!”
谢昭:……大意了。
顾悄也是跑到半道,才反应过来,随手扯的是顾情的手。
他十分监介,讨好地晃了晃妹妹,“嘿嘿,瑶瑶,叫你看笑话了。”
顾情却笑不出来,望向顾悄的目光里,带着一丝隐痛,“哥哥真的喜欢他吗?”
顾悄一愣,他一直知道顾家人不待见谢昭,只得正色,再次认真回答这个问题,“是真的喜欢,非他不可的那种喜欢。”
“哥哥才十六,还不曾见过几个人,懂什么喜欢,又说什么非他不可?”
顾情拧起来,“为什么哥哥要这样轻率,万一后头还有更好的人……”
顾悄摇了摇头,“曾经沧海难为水,他就是最好的那个。”
“瑶瑶,等到你遇到对的那个人,就知道不论好坏,除了他,眼里再看不到别人。”
他并不擅长剖白心迹,更不知这两世姻缘该如何说与至亲听,心下一慌,脸上就带出些急色。那双并不怎么好使的眼睛,慢慢攀上红痕,瞧着倒像是哭了。
顾情再不敢逼他。
尽管他十分想问,要是对的那个人,满眼看的都是别人,他又该如何自处。
但他舍不得问。满心苦涩,只能自饮。
算起来,顾情这条命,过去未来,乃至所有喜怒哀乐,都是这人给的。他又怎么舍得再用那点不可言说的私心,徒惹他揪心难过?
他只得压下所有情绪,抬手用袖子轻轻擦去顾悄眼泪,“好吧,我信你。”
“我要跟阿娘去塞北了。哥哥,若是再见时,你还喜欢他,那我一定祝福你,用你最喜欢的方式。”
顾悄吸了吸鼻子,有些警惕,“什……什么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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