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急急如律令(155)
但郭林充是卖国贼,这是薛长峰告诉世人的答案,也是皇帝最后认同的答案。
见江也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好半天都没有回话,魏麟突然从草丛里坐起来,伸手绕过江也的脖子,摸了摸他的头发。
“现在抽身还来得及,我可以带你离开。”魏麟道。
江也转过脸看着他,这张脸他再熟悉不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他们朝夕相对,熟悉得就像自己。
他开口问道:“你相信郭副将是真凶吗?”
魏麟摇了摇头:“我知道他不是,你也知道。”
“但将军既然让我进宫保护九皇子,一定有他的理由。”江也道。
这话一出口,魏麟突然声音变了,他有些恼怒地道:“你究竟为什么要对薛子钦这么言听计从?”
“不是言听计从……”“他让你去死,你是不是也要去?”江也的话才说一半,就被魏麟这句质问打断了。
魏麟认真的时候少之又少,更别说现下发怒的样子。
“你这样说没有意义,他又不会让我去死。”江也冷静地说道,“我们明知道这件事不是郭副将做的,为什么还要装作不知道?”
“因为不知道最好。”
“可是我知道。”江也说着,直直地看着魏麟。他们四目相接,魏麟能从江也的眼底看到他的倔强。
江也以前就这样。
他认为对的事情,就会去做,认为不对的事情,打死他他也不会做。
他的世界极其简单,非黑即白。
魏麟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江也,江也便继续往下说:“现在全天下都认为他是谋害皇子的凶手,还认为他通敌卖国。他没有做过的事情,为什么要背负这样的名声?”
“所以呢,你要为他正名吗?”
“是啊,反正将军让我跟着九皇子,九皇子让我去天牢,”江也道,“这一切不是刚刚好么,我也想找出真凶。”
“找出真凶又能如何?”
“找出真凶,证明他是无辜的。”
江也这话说得极其轻巧,说得理所当然。魏麟冷笑一声,有些不屑地说:“你以为你证明他无辜,他就无辜了?”
“什么意思?”
“你已经猜出来了,事情不是二皇子就是三皇子所为,你觉得皇帝会为了一个郭林充,昭告天下他的儿子们为了皇位自相残杀?”魏麟说着,表情有些阴郁,“江也,你这样会不会太天真。”
魏麟说的是对的,江也听完便知道了。
他没有再说话,魏麟也不再开口,两个人就这么坐着,气氛沉闷得可怕。
“即便,”江也别开了视线,不再看着魏麟,像是自言自语般突然开口道,“即便如此,至少要告诉皇帝他儿子是个这种败类吧,难道以后这样的败类当了皇帝你也无所谓?”
“我无所谓。”
“那你对什么有所谓?”
“我对你有所谓。”魏麟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别人的死活我管不了,我只想让你好好活着……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进宫,你以为我稀罕这什么禁军统领?”
江也没有回答,不知道是因为前半句话里的深情,还是因为
后半句的质问。
魏麟接着道:“你知不知道,你保护岑黎玊,你就是九皇子的人,日后如果他没能赢,你会跟着陪葬啊……”
“我知道。”江也道,“我又不怕死。如果我怕死我为什么要去从军,好好做我的大少爷不好么?”
“可是我怕。”魏麟说着,垂下了头。
……
外边还是夏末,天牢里却冷得像已经十一月了似的。江也换了身狱卒的行头,跟在魏麟后边。正如岑黎玊所料,虽然禁军统领的身份并不能在天牢里起到什么作用,可魏麟身后的魏渊廷,想安插人进天牢,还是轻而易举的。
那段对话以魏麟的最后一句结束,两个人就再没说过话。就连去天牢的事情,魏麟都是安排了手下禁卫跑到降真台来送信的。
魏麟很少生气,少到江也都想不起来他何时生过气。就算有动气的时候,魏麟也是要不了一盏茶的功夫又喜笑颜开。
正因如此,这样的不言不语才显现出事情的严重。
魏麟作为禁军统领,天牢里还是有认得出他的人来,点头哈腰地询问他的来意。魏麟倒是一改平日笑嘻嘻的模样,装腔作势点出身后的江也是魏家的某个远房表情,暂时到天牢里谋个职务。江也不作声,等着魏麟说完之后便跟着牢头去做事了。
令他没想到的是,魏麟并没有跟他一起留下来,在给他安排好之后,魏麟便离开了。
“小江啊,你跟魏大将军是远亲?”魏麟走后,牢头悄悄问道。
江也还在想跟魏麟争执的事情,心思完全没在眼前的牢头身上,听见疑问只是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顺嘴提了提此行的目的:“听说商相下狱了?”
“是啊,这还用听说。”牢头表情里有些轻蔑,“举国上下谁不知道啊。”
他说完,还朝着某个牢房看了一眼,脸上甚至带着一抹笑。江也悄悄朝着牢头看得方向瞄了一眼,只看见阴暗的牢房内,角落里坐着人,缩成了一团,看不见脸。
但那应该就是商戌了。
看得出来,昔日高高早上的相爷,如今入狱,更多的人就跟这牢头一样,不仅不会思考背后的深意,还会幸灾乐祸。
江也没再说话,牢头跟他安排了一阵,让他守在某个牢房边上,就离开了。江也守的牢房跟商戌所在之处隔得并不远,正好遂了江也的意,方便他监视商戌的一举一动。
商戌罪名已定,三日后就要问斩,这便意味着江也只需要在天牢等到他下狱便可。魏麟每日都有来上一两次,总想方设法地避开江也,不让江也知道。他每每过来只会跟着牢头问了问情况,明里暗里暗示牢头商戌这边若有人探视,必要派人来知会一声。牢头想当然地当成了魏渊廷的意思,点头哈腰,表示自己一定好好办事。
一连两日,天牢里都没有任何异常。江也不太跟周围的狱卒说话,旁人知道他有点背景,也不勉强,只当这人不存在。
到了第三日,终于有人来探望商戌了。
江也看着那边有了动静,便留着心思巴望着,想看看究竟是谁来探监。
那人穿着一身便衣,单看衣着看不出什么门道,且恰恰好背对着江也,也看不见面孔。他提着一个食盒,牢头亲自让狱卒开了门,那人便进去,走到商戌面前,席地而坐。
牢房里本有张小几,江也只能看见那人从食盒里拿出不少吃食,还有一壶酒,一一摆在小几上。商戌仍呆坐在角落,没有动弹,直到那人开口说话,才有了反应。
只可惜江也所处的位置,根本听不见那边的声音,牢头还尽职尽责守在门口。他想凑过去听,又怕这样太可疑。
江也思索了一阵,还是走过去,跟牢头招呼了一声。他装作有些好奇的模样,不好意思地笑笑,道:“张哥亲自守着啊。”
“那可不。”牢头看了他一眼,心说关你什么事儿,可明面上又不好发作。毕竟是魏大将军的人,万一连带着得罪魏家,哪是他一个小牢头能承受的。
牢头又朝牢房里看了看,拉着江也往旁边走了几步,小声道:“里边有贵人来探监。”
“贵人?”江也疑惑道。
这下他再往里边看,倒是能看清楚来人的长相,约莫二十七八岁,看着很年轻。可那模样,他是完全不认识的。
牢头神神秘秘地摇了摇头,看起来是不打算告诉江也。
江也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小声道:“张哥,我这来,也不是没有目的。”他说着,从腰间摸出令牌,刻意挡住了暗记,只让牢头看了个大概,就收了回去。他又接着说:“魏统领带我过来,也是要办点事,这令牌张哥认得吧。”
“认、认得……”牢头显然没想到,这个号称魏家远房表亲的人,竟然是某个皇子的人,一时间都有些呆滞了。
江也笑了笑:“你不用慌,这里边的人是谁,你告诉我。”
“是右相大人……”牢头道。
“这样,这边我替你守着,如何?”
牢头没敢反驳,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
江也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些赞许之意,接着便站到先前牢头所处的位置,光明正大地听起里边的对话来。
第141章
“商相落到今日这个境地,倒真叫人唏嘘。”
“原相来看望老朽,不是专程来怜悯老朽吧?”
“你我同朝为官,来送一程罢了。”
“如此大度?昔日还真是老朽看走了,以为这下场都是拜原相所赐。”
“若非商相误入歧途,我又怎么会有机会坐在这里与商相对酌……自作孽不可活,怎会拜他人所赐。”
“自然是有的,虽然不是你。”
“哦?”
“罢了罢了,老朽一生为国,何承想会有今日之果。”
“错就错在当年商相收了这么个弟子。”
“不算错,不算错。仲安志在天下,如今也算老朽得意门生,算不得错。”
商戌说完这句,江也便听见他爽朗地笑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原稚才开口继续道:“既然已成定局,今日便是来跟商相道别,对饮一杯,可否赏脸?”
两人像是碰了一杯,过了会儿原稚又道:“晃眼七八年过去了,你终于还是成了我手下败将。”
“此话怎讲?老朽是输,并非输给你,这点你心知肚明。”
“若不是你作茧自缚,我怎得如此大好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