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急急如律令(186)
城南里的大医馆也就那么两家,既然不知是哪家,那便干脆一间间问。他策马疾行,惊到了不少路人,也不管不问。直到抵达第一家医馆,薛子钦下马重进里头,一掌拍在柜台上大吼道:“钟倚!钟倚!给我出来!”
医馆的掌柜看着他这副派头,吓得睁大了眼,还以为自家医馆惹了什么事儿,哆哆嗦嗦道:“公……公子……你……?”
薛子钦伸手一把揪住对方的衣襟,把人半个身子都拉出了柜台道:“把钟倚给我叫出来!”
“公子……小的不知道什么钟倚啊……”
掌柜的话音刚落,他衣襟一松,刚才那个凶巴巴的公子已经出了医馆。他探出头,还有些惊魂未定地往门外看了看,眨眼间人已经不见了。掌柜的哆嗦着感叹一声:“这什么人啊这……”
薛子钦便以这个势头,又到了第二间医馆,如法炮制,还是没有找出钟倚的踪迹来。他松开小厮,站在柜台前
第二间医馆的大夫看着他如此焦急,也不计较他先前的失礼,反倒是试探性地问道:“这位公子可是有急事?”
薛子钦这才回过神来,抬头看向大夫道:“大夫可识得一位叫钟倚的人?”
“这你方才问过了,小人确实没有听说过。”
“那这附近可还有医馆?”
“城南的医馆除了我们医馆,就还剩东街那间芙蓉医馆了。”
“还有么?”
“还有……”大夫皱着眉思索起来,转而道:“还有一件很小的,你朝东街走第一个岔口右转,有间很小的医馆,叫原麓医馆。”
“感激,告辞。”薛子钦草草作揖后,跟来时一样,飞快地走了。
他依照那位大夫所言走过去,抬着头一直看着沿途的招牌,可就是没看见所谓的原麓医馆。无奈之下他在那条街来回走了两遍,只得下马随手逮着一个路人道:“你可知道原麓医馆?”
那路人望着他这般失
礼的模样,不耐烦得很。可薛子钦人高马大,他又不好不答,怕惹出什么事来,便随手一指:“不就在那儿么?”
薛子钦顺着他的手看过去——原麓医馆的招牌,破破烂烂,字也很小,若不是仔细看,根本就看不见。难怪他先前来回几次都未曾见到这个招牌,别家招牌都挂在檐下,唯有他家招牌好似随手摆放,就靠在门边上。
薛子钦来不及道谢便冲了进去,继而大喊:“钟倚!钟倚!”
还不等里头的人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他已瞧见了老熟人正坐在椅子上喝茶,旁边还坐了位白发长须的老者。
钟倚突然听见有人叫喊他的名字,下意识答道:“哪儿来兔崽子大呼小叫?”他说完,再定睛一看,薛子钦正喘着粗气站在不远处。
“钟倚!跟我走!赶紧!”薛子钦说完,三步做两步走,眨眼间已到了钟倚面前,然后不管不顾地将他一把揽住,顺势夹在腋下。
“小薛你干什么?!你快放我下来!”钟倚呼喊着,“你这是带我去干什么?!”
薛子钦一边朝外头的马儿走去,一边道:“老头子病危了。”
“等等,你等等!”钟倚闻言后,挣扎扭动地更加厉害,“药箱!药箱!”
没办法,薛子钦只好放下了他。
钟倚转身又往里头去,长须老者面带微笑,好似完全没被薛子钦这动静惊到,只是淡淡道:“出诊?”
“是啊,诊完了再来师傅这喝茶。”
“好。”
“那晏生便委托师傅照看了。”钟倚说着,已经走了出去,“他这会子去找他朋友玩了,天黑前该会过来。”
“路上小心。”长者朝他点点头。
兴许是因为钟倚的模样,虽然隐隐也带着担忧,可不似薛子钦一样方寸大乱,他看着钟倚如此利索的拿着东西,嘴上却慢条斯理跟老者辞行,他竟突然冷静了不少。
再看看原麓医馆的招牌,又看看里头巴掌大的地方——老者若是钟倚的师傅,那医术恐怕高明得很。所谓大隐隐于市,约莫就是这个意思。寻常人看了这医馆的破落样,肯定都望而却步,不会进来寻医问诊。
“走吧。”钟倚道,“老薛是怎么了?”
“我不知道……”薛子钦伸手再次揽住钟倚的腰,带着他一同上了马。钟倚还没在他身后坐稳,薛子钦的马鞭已经抽在了马屁股上,当即要飞出去似的朝将军府飞驰而去。
待到薛子钦满头大汗的回到将军府,连拖带拽地将钟倚拉往薛长峰的卧房。二人刚走到门前,一位大夫背着药箱从里头出来,跟薛子钦撞了个正面。
薛子钦刚忙问道:“大将军如何?”
大夫看着他热切的眼神,有些于心不忍地低下头,然后轻轻摇了摇,长叹一口气道:“是老朽无能……”
期初看着薛子钦如此焦急,钟倚还没意识到情况有多么危急。眼下见着这个大夫如此态度,他才觉着事情兴许比他想象地更加严重。他伸手将人一把推离门边,冷哼一句“庸医”,便走进了卧房里。
傅央在旁边泪流满面,握着薛长峰的手。钟倚过去后,占了傅央的位置,熟练地抄起薛长峰的手腕开始把脉。他一边把着脉,一边瞧薛长峰的脸色。
那位曾经在战场上所向披靡,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名将,此刻气若游丝,面色白青,嘴唇乌紫,明摆着是中毒之兆。再探他的脉搏,脉象奇异,时不时还会中断片刻,极其诡异。
钟倚打开药箱,从里头摸出一根刺绣针粗细的针来,飞快地在他十指上各扎了一下,同时道:“大将军你……”
被刺破的手指明明该有鲜血溢出,而此时,那里头溢出的血都滴不下去。
薛长峰沉声道:“算了吧。”
“这究竟是怎么了?!”钟倚道,“是谁给你下的毒?”
在旁的傅央望着眼前的场景,兴许是在外人面前,情绪不敢再那么外放。她吸吸鼻子,胡乱地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声音沙哑道:“三年前,入将军府行刺时,将军所中之毒,一直未清。”
“怎么会?”钟倚疑惑道,“不可能,当时我便看过了,寻常毒物而已,放过血服药后,修养半年便无大碍。”
薛长峰干咳了两声,他现下连咳嗽,五脏六腑都像是燃烧着般的疼。好不容易顺过气来,他道:“到底是我小看了商戌。”
钟倚闻言,又在他身上探查一番。此毒奇异,不似宣国里能产出的毒素,要说的话,更偏向于蛇虫之毒,毒性之奇怪,令钟倚都不禁皱眉。
“大夫不必在看,我知道是什么毒。”傅央道,“我游历时曾经见过相似的毒物,想必当日刺杀之人,所涂之毒本就是两种。这种毒一旦进了血脉里,直到发作前,是查不出来的。”
“那……”
“此毒无解。”傅央道。
听到这句话,薛子钦脸色越发难看起来,低吼着道:“既然商戌死了,我便要他全家陪葬。”语罢,他转身就走,像是即刻就要去曾经的左相府大杀特杀一番。
“钦儿!”
薛长峰大喊一声,然后又开始咳嗽起来。
“义父……”纵然平时薛长峰说话他都可以不听,但现下他做不到。听见薛长峰难受至极的咳嗽声,薛子钦急急忙忙地回头,跨步到榻边,沉声喊着他。
第169章
待到薛长峰的咳嗽声停下,他目光闪烁,看了看身边还在努力的钟倚,又看了看傅央。他看傅央时,即便已经如此虚弱,还是藏不住双眼中的深情。他爱了傅央二十年,从惊鸿一瞥开始,到她不知所踪,再到她又突然回到湘城与他再会。
“央儿,钟倚,你们先出去吧……”薛长峰道。
钟倚却仿若没听到似的,还在忙活,他在药箱里一阵翻找,试图找出点什么能够暂时吊住他这口气,却什么也找不到。以他学医多年的经验来看,不得不承认薛长峰的内底子早已经空空如也,现在还能说话,完全是凭着他一口气。
傅央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让他跟子钦说几句吧。”
钟倚身子一怔,他回头再看了薛长峰一眼,难以接受又不得不接受地,跟着傅央出去了。
屋子里空了起来,只剩薛子钦站在薛长峰榻边。
傅央知道他们父子二人有话要说,贴心地替他们关上的房门。
闵秋只是个副将,这个时候总是不合适进去的,见钟倚和傅央出来,他忙问道:“将军如何?”
钟倚没说话,傅央也没说话,两人站在门前廊下,各自望着天。
闵秋差不多明白了,也不便再多言,便靠在薄薄的门板上,心情复杂。
“钦儿,薛家以后就靠你了。”薛长峰道,“我一生无子,只有你这么个义子。”
“义父……”
“你听我说。”薛长峰的脸色突然泛起红润来,但薛子钦很明白,这也许就是所谓的回光返照。
垂着头看着薛长峰,心下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我知道你从未把我当成父亲,当初在城郊捡到你的时候,我便知道你命不该绝,能成大器……后来,证明我当初并没有看错。”
“我……”
“救命之恩当不当报?”
“当。”
“那我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薛长峰说着,突然抬起手,抓住了薛子钦的小臂。他用力极大,想要是把手指扣进他的皮肉里,“你一定要,让锦儿的孩子坐上皇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