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起来经常打猎。”安东尼奥说,看着马可血迹斑斑的双手。
“好久没有这么做了,不过有些技巧一旦学会了就不容易忘记,自行车,撬锁,接吻,宰杀小型动物。”他举起小小的鸟心,让安东尼奥看一眼,然后扔进草丛里,“野雁不好吃,我本来希望能打到兔子,不过什么肉都比番茄罐头好五倍。”
“我不得不同意。”
马可眨眨眼,冲安东尼奥展示一对酒窝,把挖空了内脏的野雁塞进帆布包里,所以这就是古怪气味的来源,反复浸透血污,反复用漂白水清洗。“需要热水才能拔毛,回去再处理。我个人喜欢烤熟,能够去掉那种味道。”
安东尼奥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味道,但不打算问。架在火上的湿衣裤缓慢冒出水蒸汽,马可低声哼歌,回到浅滩上,洗干净双手和猎刀,发出哗啦水声。神父拉紧外套,抬头去看树冠空隙里的天空,放松下来。在这片树林里,在这个没有明显出口、也没有成文规矩的境况里,他意外得到了此前只有图书馆和档案室能给他的感觉:安全,不是来自什么人的保护,而是来自不可见性,鼹鼠所熟知的那种安全,远离喧闹的地表和别人的目光。
“在想什么?”马可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出现。
“家。”他撒谎,同时偷偷在心里为这个行为道歉,“夏天。”
“迷人的想法。”
火熄灭的时候夕阳已经染红了浅滩。马可踢散火堆,从小溪舀来水,彻底淋湿灰烬,免得引发森林大火。神父穿上烤干的衣服,仍然裹着马可的外套,跟着他返回木屋。小路仍然泥泞,神父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走,一心只想回到壁炉边,烧点热水,好好洗一个澡。
看见林中空地的时候,两人同时停下了脚步,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躲到茂密的树丛后面。马可小心拨开多刺的树枝,两人凑到一起,从缝隙里窥探。
一辆车停在木屋前面,驾驶座和乘客座的门都开着。一个男人靠在车身上打哈欠,一只手夹着香烟,另一只手拿着枪。木屋大开着门,唯一一盏灯也亮着,有人在里面走动,搬动家具,也许在寻找不存在的暗格和夹层。一个光头男人在门口出现,冲抽烟的那个人喊叫了几句什么,后者叼着烟走向储藏室,踹开门,举着枪走了进去。
“保持安静。”马可耳语道,轻轻碰了碰安东尼奥的手腕,“跟我来,动作慢点,留意脚下,尽量不要踩到树枝。”
安东尼奥屏住呼吸,紧抓着马可的手,和他一起潜进逐渐被暮色吞没的树林之中。
第12章
他不敢再生火。那只可怜的野雁仍然塞在布包里,冷,僵硬,覆盖着湿答答的羽毛。气温在凌晨跌到最低,为了保暖,两人互相搂抱着,缩在两棵互相紧靠着生长的松树下面,折下长着茂密针叶的树枝,一层层盖在身上挡风。马可整夜没睡,并且很肯定安东尼奥也醒着。临近天亮的时候神父短暂地睡了过去,很快就从某种噩梦中惊醒,抱紧了马可,呼吸又快又浅。马可把嘴唇贴到他耳边,低声安抚,轻轻拍打他的背。不过对方很快就挣脱了,顺带把松树枝踢到一边。
“来吧。”安东尼奥说,声音沙哑。
“去哪里?”
“寻求帮助。”
“什么?哪里?谁的帮助?”
“公路在哪个方向?”
“那边,大概走十五分钟就到了。安东尼奥,谁会帮助我们?你想去哪里?”
没有回答。安东尼奥埋头往公路的方向走,弓着背,就像马可第二次和他在码头见面时那样,沉默,充满戒心,每一块鳞片都对外封闭。他大步追上安东尼奥,一只手按着腰侧的伤口,试图缓解逐渐变得明显的钝痛。
公路寂寥无人,一条灰色的水泥线,缝入树林,破坏了荒野的天然纹理。两人走在路边,朝着缓慢变亮的地平线。大约过了四十分钟才见到第一辆车,从相反方向来的,全速驶过,车头灯撕破灰蒙蒙的晨雾,很可能根本没留意到他们。直到天亮之后才来了一辆卡车,引擎噪声如同雷鸣,安东尼奥侧过身,打了个要求搭便车的手势,卡车一度减速,但不知道为什么又改变了主意,隆隆驶过,把他们撇在一股难闻的柴油废气里。
第二辆卡车比上一辆友好,司机很快停到路边,打开副驾驶座的门,示意两人进去。安东尼奥坐在马可和司机之间,一路上和后者闲聊,声称两人和一起打猎的朋友走散了,被迫在树林里过了一夜,现在必须赶快到最近的小镇去和朋友会合。
“现在是打猎季节吗?”卡车司机质疑。
“哦,我不知道,我是被硬拉来的。”安东尼奥露出羞怯的笑容,马可不由得转过头盯着他,惊讶于对方编造谎言的能力。稍早时的阴郁现在彻底消失了,更确切地说是被藏起来了,神父扮演着开朗的游客:“我从很远的地方来,我是加州人……事实上,这是我第一次来东海岸,不是很愉快,老实说。不过等我回到家之后,至少有精彩的野外生存故事可讲。”
“独一无二的酒桌故事!”从司机的笑声能听出他烟抽得不少,“我叫卡尔,顺带一提。”
“我是安德鲁。”神父愉快地接口,看了马可一眼,“这是我的朋友尼克。”
“你好吗,尼克?”
“好极了。谢谢你让我们上车,老兄。”马可无精打采地回答。
“乐意帮忙。”
树林在车窗外飞掠而过,一个路牌出现在小土坡上,指向马可从未听说过的城镇。公路在一片枫树林前面分岔,司机驶向右侧出口。很快,路两旁的树和荒地被房屋取代,餐厅冒了出来,然后是各式商店,早早出门遛狗的人面无表情地看着卡车开过。马可扭头去看尚未营业的报刊小摊,眯着眼睛辨认报纸头版写着什么,不过车速太快,而且旧报纸皱巴巴的,完全看不清楚。
“那就是我们的旅店。”安东尼奥说,仍然使用那种虚假的快活语气,把一家顶着巨大霓虹招牌的汽车旅馆指给司机看,“棒极了,我想我们在这里下车就可以了,天哪,我现在非常需要咖啡。”
“别再走丢了。”司机打趣道,停在一家宣称供应“美味松饼,热咖啡,各式三明治”的餐厅前面。
“我们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卡尔。”
司机扬了扬手,示意没必要,重新发动了引擎。安东尼奥慢慢向汽车旅馆的方向走,留意着卡车,直到确认它从视野中消失,才转过身,折向另一条路。
“科斯塔先生。”
“每次你这么叫我,我都觉得我有麻烦了。”
“我也许需要请你实施一宗微小的窃案。”
“有多‘微小’?”
“前面的加油站,偷一张地图,随便哪一种都可以。”
确实微小,马可想。尤其是这么早的时候,加油站小杂货店的雇员困得快要睁不开眼睛,根本不想多看马可一眼。等他回到安东尼奥身边,不仅手里拿着卷起来的地图,口袋里还塞满了水果糖,外加两大块巧克力。神父接过地图,责难地看了他一眼,拒绝了其他赃物,开始图上琢磨弯弯绕绕的线条和色块。
“我们到底要去哪里?”
安东尼奥侧过身,把地图上的一小块空白指给他看。
“这里什么都没有。”
“是的,他们特意付了钱,请出版商从地图上去掉标记,免得鲁莽的度假者要求留宿。我猜我们还要走三四十分钟,途中还有一段山路,你的伤口怎么样了?”
“我没事。‘他们’是谁?”
“你上一次说‘没事’之后不久就在树林里昏过去了。”
“那时候我还没有经历过你的温柔照料。”马可回答,也许讥讽的口吻太重了些,但他忍不住,“你真的是个神父吗?这该不会也是你的独家表演吧,‘安德鲁’?或许你的真正身份是一个具有谋杀倾向的图书馆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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