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宜之计。否则,我要该说什么?说你我有不清不白的关系?明日无为山庄和天权派就成亲家了。”汴清予被对方的衣料蹭得微痒,扭头轻嘲道,“蔚掌门还在乎这个呢?”
“这有什么关系?”蔚楚歌也笑。
汴清予轻笑一声,显然很是鄙夷。
蔚楚歌的指尖忽然摸上汴清予的鼻梁,然后再拂过嘴唇,他俯视汴清予脸部的轮廓,忽然问道,“这个怕不是汴掌门的真容吧?估计是带了人皮面具,但是即便这样,汴掌门也很美了。”
汴清予还是轻嗤一声,似乎不以为然,但还是任由蔚楚歌四处乱摸。
“我早说过,美人在骨不在皮。你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就更难遮住骨相里的美色。”蔚楚歌蓦然搂紧一些,“我突然有些后悔,后悔第一次派人截你的时候,我没有亲自去,不然我说什么也不可能就这样轻易放你走了,让你从三月游荡到十月,整整八个月。”
汴清予掀开眼帘,乜斜一眼,眼角挂着几分讥诮的笑意,“怎么,蔚掌门莫不是为情所伤的,熬出得相思病了?”
“是啊。”蔚楚歌脸上的笑意很快被认真严肃的神色取代,他将自己的脸颊贴上对方的发丝,阖上眼帘,他嗓音低哑,轻声呢喃道,“我想你了。”
第119章
话音刚落的刹那,安静得可怕。
然而这份死寂还没持续多久,下一瞬,马车木轮正巧轧上拦路的碎石,猛一颠簸,摇晃而过,石块却在木轮快要离去的时候,终于支持不住粉身碎骨,车轮连带车厢坠回地面,轰然巨响。
蔚楚歌稳住身形,眼疾手快扶住对方的身体。
死里逃生一百多年,汴清予察言观色的能力早就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所谓情意是真是假,是发自肺腑还是随口一说,其实他很容易就能分辨出来。
车厢不再剧颤,恢复平稳,但汴清予的身体依然僵硬,连带面上的笑也变得浅淡单薄,双唇死死抿成一条线,许久之后才轻声道:“原来蔚掌门也喜欢说这些腻歪的调情话。”语罢,他又添上一句,“其实没必要,我又不会当真。”
蔚楚歌忽然神色微变,他环住细腰的手松开稍许,这样就能够看清对方脸上的神色——和之前许多次一样,汴清予还是漫不经心,心不在焉的模样。蔚楚歌紧盯对方的双眸,“我没有骗你。”
“由衷之言,字字皆真。”蔚楚歌眯起双眸,他捉住对方的手腕按在自己的胸膛上,“你不在的几个月,我想了很多,也看清许多,然后我终于明白——”
“蔚楚歌。”汴清予陡然升高的音调干脆利落地打断对方的下文,但是似乎又用尽所有的力气,以至于后面的每一个音节都开始变得飘忽不定,轻轻的,虚弱的,伴随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我很累。”
“我真的很累。”感觉到对面的人闻言却不知所措将自己搂紧,汴清予顺势将头埋入对方胸膛,眼帘半阖,眼睫却在剧颤,像是一场无谓地挣扎,他低声喃喃道:“能不能让我睡一会儿?”
蔚楚歌怔怔地将人抱住,单手解下披风盖在对方身上。
侧窗外光景瞬息万变,马车在崎岖小道上颠簸前行,这风云诡橘的江湖,叫人如何安眠?
马匹在天权派门前驻足,蔚楚歌并没有将怀中的人叫醒,而是仔仔细细用披风将人包裹得严严实实,蔚楚歌连带披风将人抱起,径直走向自己的内室。
将人收拾好,放到床上,蔚楚歌耐心地将被褥的四角压好,忽然又发现衾被正巧盖住汴清予唇瓣,他伸手将其边沿小心翼翼地压在对方的下颔之下。
那张覆盖人皮面具的脸方才马车上来不及细看,这时才有空静静地打量,人皮面具的肤色已经算是人群中出挑的白皙,然而他的手背竟然比面色还要再白一分,眉骨和鼻骨的形状都是恰到好处的精致,是一层薄薄的人皮面具都无法掩盖的姿色,是原来的银白色面具下若隐若现的艳绝。
蔚楚歌的目光愈发得深沉,忽然,软榻上的人翻一个身,背对蔚楚歌,只留一个乌黑的后脑勺和散乱青丝,然后他下意识地蜷起身体,似乎是畏冷时不经意的举动。
也只有这种时候,会给蔚楚歌一种错觉,汴清予其实很乖,很好拿捏,但其实他知道汴清予从来不是。
蔚楚歌最后深深看一眼汴清予的发端,而后轻手慢脚地离去。
天权派的李大夫已经垂垂老矣,鬓发霜白,本来打算收手不干,安享晚年,体验一回返璞归真之乐,辞呈也上交,掌门长老等人皆无异议,李大夫悠哉悠哉地溜回自己的旧茅屋,却不想他还没等到院子里的双色梅花竞相争放,却先等到天权派掌门亲自请他最后出手一次,替一人解毒。
天权派掌门亲自来请,又是盛情款待,酬劳丰厚,又是好言好语相劝,李大夫无法,终究还是答应了。
“就是这位公子?”李大夫问道。
“是。”蔚楚歌答。
李大夫便走进几步,一眼就瞥见对方白瓷一般的肤色,连寻常人仅有的几分血气都褪去,苍白得可怕。
早在进内室之前,李大夫就得到蔚楚歌的准许,并且两人决定趁汴清予熟睡时,替对方诊脉,于是李大夫试探地伸上对上的手腕,却在触碰的那瞬,被对方死死扣住,反压在榻边——
“谁?!”
这是汴清予多年来在入眠时都会有的,无意识的防备之举,是以动作快于神思,随后他才猛然惊醒,思绪开始飞速运转,却发现自己抓住的人是一副陌生的面孔,并不是姬鸿意派来的手下,也不是当初对他追杀喊打的正派,而是一头华发的年迈老者。
即便如此,汴清予手上的力道没有丝毫放松,警惕地看向四周,却发现蔚楚歌正站在自己面前不远处,周围的布景也是熟悉的模样,是蔚掌门常常带自己去的内室。
混沌的双眸逐渐变得清明,汴清予缓缓松开攥住李大夫的手,依然一脸警觉,“抱歉,我不小心冒犯了,请问您是?”
还没等李大夫回答,蔚楚歌已经先一步说道:“这位是天权派医术第一的李衣李大夫。”
李大夫在一旁吹起一绺胡子,蹙眉哼了一声,“蔚掌门,话要说清楚,我现在已经不是天权派的人了,要不是欠你人情,我现在还在我那个安然祥和的院子里拉二胡,而不是在这里重操旧业,你可别诓我啊。”
“是,是。”蔚楚歌恭恭敬敬道,“李老您放心,这是我最后麻烦李老您一次。”
李大夫终于脸色好看一些,他又开始神神叨叨地念起来,“不知道家里二黄会不会想我……”
二黄是李先生养的一条狗,物如其名,它全身是土黄色。
短短几句对答,让汴清予心里也清楚这位老者的身份,他坐起身,掀开被褥正要下床行礼,却被两人一齐拦住了——
“哎呀哎呀,不必,公子不必行礼,我只是一个寂寂无名的医者,担不起担不起。公子先在榻上坐好,我这就来给公子诊脉。”李大夫一改对蔚楚歌的态度,面对汴清予时笑得和蔼可亲,他老当益壮,脚步不虚浮,就近搬一个檀木圆凳放至床边,一屁股坐上去,而后解开背后的包袱,开始寻诊脉用的瓷脉诊,嘴里念念有词,说出来的话也越来越随心所欲,“蔚楚歌这小子是我看着他长大的,这么多年就知道夺权掌权,人都快掉钱窟窿眼里去喽,这次竟然为了你千里迢迢跑过来求我,我还没见他之前对谁这么上心过,你可要好好珍惜啊。”
汴清予:“……”
李大夫没有得到回应非但不恼,反而越发有兴致,“他本心不坏,真的,我是看他从小长到大?我还能不了解吗?他有的时候就是爱吓唬人捉弄人,其实都是光说不做假把式,不过啊,万一以后有一天他欺负你欺负得狠了,你尽管来找我,我家就在——”
“李老。”蔚楚歌听不下去了,“您先诊脉吧。”
李大夫回头瞪了一眼,“你这臭小子从小到大就不会说话,不然怎么会把人给气跑了?我现在帮你说好话你还要反过来怪我?这什么道理,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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