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霜正端着梅干蜜饯走来,听到喻孑然的话,便提议道:“楼主,要不然我剪几枝下来,插在青花瓷瓶里,放置在楼主手边,离得近,花香也愈浓?”
“好好的花,剪下来做什么?”喻孑然缓缓伸出右手,轻轻地摆了摆,他笑着感叹,目光之中却多了几分意味不明的情绪,“不剪,还能多活好几日,剪下来,逃不过早早枯败的命运,多可惜啊。别剪,千万别剪。”
“好,都听楼主的。”星霜垂眸附和道,“楼主心善仁慈。”
“我心善仁慈?”喻孑然轻笑出声,“你这话要事被江湖人听去了,怕不是要笑掉大牙?”
还没等星霜接话,喻孑然忽然又没头没尾地感叹起来,“这天啊,太暖和了,一时间怕是也下不了雪。虽然暖和也有暖和的好处。但是我莫名的就是想见一见雪,即便前些年也看见过,但那都是走马观花地瞥几眼,因为实在太忙,今年难得清闲无事,要是能下场小雪就好了。哎,怪可惜的。”
他也不管星霜搭不搭话,继续念念叨叨,“小时候,我总觉得,雪是世间最干净的东西,能够遮去一切肮脏污秽,银装素裹,白净无暇,甚是好看。现在我还这样想,真是越活越回去,你说,我这是不是孩子心性?”
星霜正要说些什么反驳,突然听到面前的人颦眉闷哼一声,急忙问道:“楼主你怎么了?!”
喻孑然艰难地侧身,蜷缩起腰咳了几声,才顺了气,“没事没事。”
星霜不肯轻信,一脸担忧,“楼主可有哪里不舒服?”
喻孑然却避而不答,“对了,你今日可有给水塘里的金鱼喂食?快快去喂一些,别把鱼儿给饿着了。”
星霜闻言站在原地不动,她太了解喻孑然,甚至隐约能猜测到喻孑然这般做背后的意图。
“快去啊。”见星霜没有动作,喻孑然催促道。
星霜终究还是不想在这种时候,这种小事上违背喻孑然的意愿,于是她勉强后退几步,走到半途不禁转身回望一眼,发现喻孑然正在无聊地翻动书页,她终于还是背过身加快步伐,像是逃一般离开了。
梅干蜜饯是喻孑然让星霜送来的,他一时兴起想吃这些,当然不能在眼前关头留下遗憾,于是喻孑然兴高采烈地坐起身,颤颤巍巍的手捻起一颗干话梅,才陡然间想起来,自己一口牙齿已经摇摇欲坠,咬不动这些硬东西,只能略有遗憾地默默放回去。
他重新躺了下来,正好见满眼金黄阳光,暖洋洋的,落了自己满面。
这种好天气,最适合睡觉,于是喻孑然闭上了眼睛。
志怪小说从指尖滑落,封面上是《除魔录》三个大字,落在地上展开的那一页,正是最后一页,被日光照得透亮,上面写着——魔教被除,天下太平,众人喜不胜收。
梦里的喻孑然心有灵犀般,轻轻扬起嘴角。
星霜喂好鱼回来时,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景象,但是她很听话的,只是眼底晕出一层雾气,如此,她没有流泪,免得要人哄。
十二月底,喻孑然逝世。
他终究没有等来孟冬的一场初雪。
初雪未至,先迎来了第一场雨。
夜色浓重,黯淡的月光在地面上勾勒出扭曲的树影,像是伺机而动的魑魅魍魉,雨水不受控制地滑落屋檐,被迫重重砸下,粉身碎骨,沦为肮脏的积水,与其中倒映的黑稠夜色融为一体。
星霜立在屋檐下,垂眸静静地扫着屋前的积水,扫帚有一下没一下地划着,溅起雨水,将自己的衣裙打湿。
忽然响起了敲门声,她微微颦眉,面上流露出几丝疑惑。
在这个除名魂与楼的江湖上,应该不会有人想找自己,当然更不可能找喻孑然。
她正纠结是否要开门,下一瞬,门锁却被来者解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把纯黑布伞,视线往下,只见对方身披黑色斗篷,然后他没有握住伞柄的那只手,缓缓将盖在发间的帽子摘下。
于是星霜终于看清来者的面目。
她面无表情地与对方对视,“你来干什么?”
汴清予似乎是轻轻叹一口气,“我来见一见喻孑然。”
星霜蹙眉,冷声道:“他已经走了。还请白公子赶快离去吧。”
汴清予却站在原地,“那我也应当给他烧些祭奠的纸钱。”
闻言,星霜冷漠的语气里多了几分嘲意,“白公子真是爱瞎操心。不麻烦白公子了,我是楼主的人,肯定不会亏待楼主,光我烧的纸钱,就够楼主用上好久了,白公子如今一派掌门,日理万机,我怎么还敢让白公子屈尊降贵来给一个你们眼中的罪人烧纸钱?”
汴清予却还是没有动作,夜色过浓,掩去了他双眸之中大部分的神色,于是星霜只能看到他对自己的话无动于衷,反倒往前走了一步。
压抑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爆发,星霜猛地抽出腰间悬挂的佩剑,直直刺向汴清予,剑光凌厉,杀机毕现——
可惜两人实力悬殊,见汴清予轻而易举地避开,星霜无力颓败地垂下剑尖,这是她预料之中的结果,但是她不加掩饰地,恶狠狠地,不甘地瞪着汴清予。
“对不起,星霜。我是偷偷从天枢派溜出来的,我还要赶在明日日出之前回天枢派,如果我受了重伤,很快整个北圻宗都会知道,到时候事情会变得很难办,后果不堪设想——”
“你到现在都还在算计!”星霜懒得听对方给自己分析利弊,她直接打断汴清予的话,冷笑道,“白雩,你没有心吗?你整天就只知道算计,算计这,算计那,就只知道如何能够达到自己的目的,完成自己的计划,如果出了纰漏,就找替罪羔羊,就让曾经费心尽力为你办事的人第一个去送死!你就是这样对待麾下的竭智尽忠的人吗!”
“对不起,我是真的没有想到救喻孑然的方法。”
星霜却置若罔闻,“你滚吧。”
“对不起。”汴清予却还立在原地。
“滚!”星霜受不了对方假惺惺的做派,她冲进大雨里,任由满天雨水浇湿自己的衣袍,星霜指着汴清予怒骂,“你这种冷血无情的人,我祝你日后也被你最亲近的人送上断头台!给我滚!”
听到最后那句话的汴清予身形抖了一下,他一时间竟然生出无名的错觉,像他这种双手沾满鲜血的烂人,或许真的会应了星霜的诅咒,一语成谶。
强行屏去杂念,汴清予凝神认真道:“但是这次我冒着极大的风险偷偷溜出来,不禁是想亲自见一眼喻孑然,还是想和你交谈我们的下一步计划。”
“是的,我冷血无情。我欠喻孑然一条命。”他毫不避讳地和星霜对视,“竺星霜,等姬鸿意死后,你尽管来取,我绝不还手。”
“但是当下之急,我们必须联手灭掉暗中潜伏的魔教,可以不是为了我复仇,也可以不是为了正派,就单单只是为了阿茕,你知道的,这也是他毕生的心愿。”
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星霜忽然一怔,她的神色间似乎有些动摇,但是很快又被坚定取代,“你想要和我,和楼主留给我的势力联手,可是你知道你这次计划失败最根本的原因是什么吗?”
“什么?”
“因为你和蔚楚歌不清不楚地纠缠。”
汴清予蓦然神色一凝。
显然,汴清予这副模样成功取悦了星霜,她扬唇冷冷一笑,看对方凝重的模样,她有种报复的快感,“你该不会以为,我和楼主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你和蔚楚歌那些见不得人的的交易,就任由你牵着鼻子走吧?”她特意将“见不得人”四个字咬得极重,几乎是咬牙切齿,“我只不过是想干涉却没有权利,而楼主,他睁只眼闭只眼过去了,谁让他全心全意信任你呢?”
汴清予一时无言。
星霜便继续说道:“我原以为,你这样高傲的一个人,本来已经受尽魔教教主的折辱,怎么会为了蔚楚歌和他背后天权派的权力而雌伏在他身下呢?这盘棋,从最开始扳倒开阳派这一步,我们明明根本就不需要蔚楚歌的一丁点势力!后来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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