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路十一脸悠然自在,没心没肺的神情,怕是不懂自己的苦恼,叫人好生羡慕,陆九不由长叹一口气。
这句叹息引来了另一人,他显然和此刻的陆九同病相怜,心境相似。
霍一将筷子搁置在白瓷碗缘,收回放在别处的视线,看向陆九,“小九,你……有烦心事?”
陆九抬眸,对上霍一的视线,似乎从对方的眼神中读懂类似的情绪,随即重重地,再叹一口气,“你也有烦心事。”
他没用问句,大约是觉得无需询问,便足以确定。想到燕元白或许有烦心事,陆九本能地去找孟扶渊的身影,只见向来不近女色的孟庄主和华琼笙两人,面对面单独坐一桌,以陆九的视角,只能看到孟扶渊愉悦地笑,然后华琼笙替孟扶渊夹了一块五花肉。
谷主竟然为庄主布菜!
陆九本来以为,两人独一桌是因两人皆是一派之首,身份尊贵,却不想,或许是另一种可能,陆九眉头一跳,该不会,传言是真的吧?
想到这一层,陆九再看向霍一,却见后者这时还怔怔地凝望孟扶渊的方向,陆九的视线中就又添上几分怜悯,他也将木筷敲在瓷碗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燕大侠,真是没想到,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啊!”他压低声音,用只有自己和身边的霍一的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我也是为情所困。”
霍一神色黯了黯,眉目间隐约有惺惺相惜之态。
陆九继续感慨,摇头叹道:“我,俗人一个啊,还是逃不开这些情情爱爱的玩意儿,只能故作洒脱。”
霍一闻言倏尔惊诧,他之前从未听说过陆九有什么喜欢的女子,无为山庄的影卫,或生或死,都只能在无为山庄,或许那位姑娘不愿余生留在无为山庄,又或许身份悬殊,于是只能被迫相忘于江湖。
想到后一种缘由,霍一陡然间深深蹙眉,静默长久,才闷闷道:“我如今境地,都是我自找的。”
“自找的?”陆九不明白,下意识反问,“什么自找的?”
万般情绪一瞬间闪现于双瞳,霍一唇瓣翕动,正要说什么,忽然耳边炸响一声女子震耳欲聋的惊叫——
“孟扶渊!”
霍一率先反过来,追声而去——
庄主晕倒了!
怎会突然间昏迷?
只见此刻华琼笙已经跪坐孟扶渊旁边,托起他上半身,指尖按上人中处,一脸焦急。
多年刀光剑影里做无为山庄影卫,霍一最快辨析形势,视线触及孟扶渊的下一瞬,他右手握上腰间悬挂虹饮剑柄,蓄势即发,只要如今场面一生变,这把利剑就会冲破剑鞘的束缚,与敌人决一死战。
但是并未有变。
没有刺客?
华琼笙右手点上孟扶渊上半身几个穴位,随即替他运气,即便如此,孟扶渊还是没有立刻苏醒,银针不在手边,急救的方法一时也不奏效,华琼笙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她当即朝守门的小厮吩咐几句,随后对在场无为山庄的众影卫说道:“首先,我绝对无害庄主之心!其次,庄主究竟为何会昏迷,我会查清楚!还请各位暂时先信我所言非虚,让我先替庄主医治,毕竟救治急于一时!”
无止境的黑暗,令人心生恐慌的虚无。
我在哪里?
孟扶渊迷惘地思忖。
眼前是,一笔又一画堆积的乌墨,黯淡沉重,一团又一簇浓重的阴霾,压抑窒息,双眼不可视物的时候,听觉就变得异于往常灵敏,他听见有人在沉声说——
“你就这样,信天道吗?”是平静的语调,却意外有一丝裂痕。
是谁在说话?
孟扶渊决眦欲裂,却无可瞥见一二真容,不甘心却又无能为力,心有余而力不足,于是他只能尽力分辨那个声音,如此熟悉,应当是听过成千上万遍的,但是又无比的陌生,像是第一次耳闻。
“你就这样,听天由命,天道为你留一条死路,你就无怨无悔毫不犹豫地踏上去,是吗?”
已经称不上平静了,更像是如果不极力克制,下一刻就会脱口而出的质问和嘶吼。
到底是谁?是在和我说话吗?
可是……这个声音,不存在于记忆的任何一个角落。
——你是谁?
孟扶渊想发声询问,却发现自己的喉咙沙哑发干,他无法发出一个音节。
忽然间心涌上无名的悲哀和绝望,只是一时间无法说话罢了,孟扶渊不知道自己为何陡然开始悲恸无望,如此上涌的情绪更像是从天而降,硬生生地砸在他身上,强硬地被迫接受,可是它又很真实,好似有感而发,在告诉他——自己真的曾经面临过进退两难的绝境。
我为何会……绝望?
那人还在掷地有声地质问,“你好好想清楚,你真的,要这样做吗?!”
——哪样做?
还是不能发声。
死寂一切让疑问都有了答案,于是那人愤愤不平地嘲讽,劈头盖脸,不留情面地怒骂,“是我看错你了,你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怯夫!”
怯夫?
——不,我不是怯夫。
孟扶渊发现自己在挣扎想要努力回应,然而对方始终置若罔闻。
浓烈的悲哀像是陈酒的酽醺,像是一股忽如其来的浪潮,将他淹没,他无可奈何地沉入水底,他感受到水流逐渐没过他的双眸,鼻息和唇瓣,让他在窒息的边缘,昏昏欲睡。
我为什么要束手就擒?
我不应该束手就擒的。
孟扶渊猛然从哀恸中惊醒,他正要拼劲全力浮向水面,倏尔,他听到另一个声音,“抱歉……”
“对不起,这是天人族的命运,也是天人族的报应……”
冲破水面的那一刻,一束光破入混沌,孟扶渊仰头大口大口呼吸的瞬间,也看清说抱歉的那人的脸,那人站在岸边,负手而立,顶着面无表情的冷冰冰的一张脸——
那是他父亲的脸。
一改记忆中和蔼可亲,平易近人的模样,对方冷酷淡漠,像是无情无欲,不懂悲天悯人的仙人,陌生得骇人。
孟扶渊瞳孔紧缩,有刹那的失神,他忘记自己还在浸在水里,因此无意间的松懈,让他开始迅速地下坠,无声无息,沉至湖底——
难捱的无尽的漫长过后,他到了另一个地方。
孟扶渊先是嗅到了扑面而来的血腥味,厚重得叫人作呕,烈风呜咽,四处乱走,冻云密布天际,灰暗一片,仿佛下一瞬就要化作巨石砸下来,刀剑扑过来,织成一张巨网,几乎叫人无处可逃。
孟扶渊迷惑地看向四周,却发觉周身皆是披盔戴甲的战士,高举手中的利剑,一拥而上,四面楚歌。
脚下血流成河,粘稠的污血没过布靴,留下扭曲的痕迹。
“你们魔教还不快快束手就擒!”有人声嘶力竭地喊叫,像是要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魔教?
还未等孟扶渊深思,只不过须臾的光景,苍穹黯然,樵风凝云,地动山摇,轰然作响,脚下的土地从自己站立的地方开始破裂,干涸,裂纹蔓延至四面八方,还未干涸的鲜血隐入裂痕中,草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枯黄,开始凋零,蜷缩,枯萎,碎成飞灰,万物生灵皆逃不过如此的命运。
“拼了!”
“和你们同归于尽!”
周遭人还在高声呐喊着,孟扶渊还想再问,却莫名地胸口一痛,他身形不稳,只好单膝跪了下来,猛地又喷出一口鲜血,身侧有人在叫他的名字,有人围上前,但是孟扶渊都听不见,胸口发痛的瞬间他失去了听觉,再然后,只见天地开始皲裂,崩塌,化成锋利的碎片,直直坠落,即将要尽数砸向他,双足却如千钧重,无法挪动一步——
我要死了吗?!
孟扶渊猛然间从梦靥中惊醒,坐在矮榻上,剧烈地喘息——
“庄主!你醒了!”
又有人在对他说话了。
孟扶渊迷茫地转头,只见那个人顶着一张他喜欢的脸皮,是霍一。
上一篇:斯顿山庄的感官动物们
下一篇:朕复国有望了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