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不待这人再开口,袍角一撩,头也不回地往外头去了。
周潋瞧着这人含怒的背影,看了许久,直到再瞧不见了,才苦笑着,微微摇了摇头。
一个不当心,又将人惹恼了。
这回哄着,只怕是更麻烦了。
***
谢执出了府衙,打马而驰,闪电似的,一路奔回了寒汀阁。
蜜饯盒子搁在博古架上层,他沿着盒身细细看过一圈,果不其然,在上头发现一条不起眼的细缝。
顺着掰开,巴掌大的册子从里头掉出来。谢执拿着,粗粗看了几页,果真是账簿无疑。
周潋的确没骗他。
如今,整个周家连同叶家的身家性命,皆落在他手中这本册子并那一沓薄薄的信件字纸上。
那样一份狡猾的赤诚,叫谢执每每想起,简直都要恨得牙痒。
当夜,周府东院起了场大火。
所幸火势发现得早,扑灭及时,府中财物并无殃及。
只从前周牍所在的竹轩书房烧了个精光,一应书籍字纸,片点不留。
次日清晨,弋江渡口驶出一艘小舟。舱壁窗畔,青衣公子倚案而立,视线隔着幽碧江水,远远落在细雨朦胧的码头上。
撑船的艄公见他面善,笑眯眯地同他搭话。
“公子要往京城去,可是舍不得了?”
“要小老儿说,这儋州城山好水好,里头的人也好,外头的人来一趟,就没有不惦记的。”
青衣公子的动作微微一顿。
山水尚可。
至于人么……
他抿一抿唇,抬起手,吱呀一声合了窗扇。
才瞧不出有哪门子好。
第112章 大结局
府衙大狱接了说辞,三日后便将人放了回来。
周潋自里头出来时,第一眼瞧见的便是自家哭花了脸的小厮。
紧接着,就被木着脸的阿拂拿柚子叶拍了满头满身。
周少爷自知理亏,只得张着手,哭笑不得地任人折腾。
期间,偏着头,视线偷偷挪着,有意无意地往阿拂身后瞧了好几回。
清松小哥在一旁,自家少爷的举动尽收眼底,鼻头一酸,好悬没又哭出来。
天可怜见,少爷还不知道谢姑娘没了呢。
青篷小车辘辘而行,一路往周府去。
周潋忍了半路,终于还是耐不住性子,轻咳一声,朝着对面的阿拂问道。
“你家……公子呢?”
“在府中吗?”
一旁的清松绝望地捂住了眼。
终究还是来了。
阿拂声音闷闷的,没什么精气神。
“公子回京城了。”
周潋:“???”
前些日那人不是还往狱中去了一趟,怎么转眼就没了踪影?
乍惊之下,连身处何地都险些忘了,霍地起身便要站起。
不留神,额头便在车壁上磕出一声脆响,轻嘶一声。
“那你,你怎么……”
小丫头委屈巴巴地抬起头,露出一双同清松一般红的兔子眼。
“公子恼我先前同少爷串通一气,不肯再带我一道。”
阿拂说着说着,悲从中来,几乎要再哭一场。
“我头回跟公子出门,事没办好,还惹了公子生气。”
“回去要是叫阿若姐姐知道,往后定然再不许我跟着公子了。”
到底是小姑娘,在一旁哭得惨兮兮,周潋有心安慰她两句,可再想起,跑了的不是别人,是自己方才私定过终身的意中人……
实在安慰不出来。
车厢里陷入一片愁云惨淡的静谧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周少爷扶着额,深吸一口气,磕磕巴巴开了口。
“谢家……在京中宅子坐落何处,可否烦劳阿拂姑娘告知一二?”
人既叫自己气回了京中,少不得,只好追过去哄了。
阿拂最后同周潋说了个地方,不是谢家老宅,而是谢声惟同程既在京中的住处。
“老爷夫人如今在淅川游历,还未回京,老宅中多半无人。”
“堂少爷堂少夫人倒在京中,公子多半会去投奔他们二人。”
“少爷只管往那处去寻便是。”
***
谢宅后园。
谢执拈着棋子,随意往盘中落了一子。
下一刻,便被程既跟上,围了一整片。
惨败。
“不玩了。”
谢执将棋子丢回盒中,撇了撇嘴。
“好没意思。”
被程既拿棋子丢了一记。
“输了又说没意思。”
“就不该惯你这臭棋篓子的毛病。”
“本来就是。”
谢执偏头躲了,拿手臂撑在桌面,托腮懒懒道。
“你知道我下的不好,”
“还偏要拿我寻开心。”
“我可没这样的胆子。”
程既将棋子一颗颗拈回盒中,挑了挑眉。
“谢晏晏是哪一个?”
“连小皇帝都没法子的人物。”
“我哪里敢得罪?”
谢执拣了颗松子糖丢进口中。
“你又知道了?”
“堂哥告诉你的?”
“不然呢?”
程既随手拿了装糖的荷包,指尖拎着束口的流苏晃了两晃。
“你仿人字迹的本事还是我手把手教出来的。”
“那沓子玉竹宣做旧是做的不错,只那一笔字,一眼就叫人瞧出来了。”
“你就那么递上去,也不怕叫小皇帝瞧出猫腻来。”
“瞧出来有什么打紧?”
谢执伸手抢了荷包,又连着丢了几颗糖进口中。
“有盔甲辎重在前,靖王落马是铁定的事儿,太皇太后都没得舌根可嚼。”
“况且,周牍已然死了,周潋也算在擒贼里头出了力。”
“不过多饶一个周家,天子之躯,总不至于连这点肚量也没有。”
“总是你有理。”
程既抢不过他,伸手过去,在谢执额上轻敲了一记。
“既然事事都办得好,怎么儋州也不肯多待,自己个儿躲京城来了?”
谢执叫他噎了一下,声音一梗,停了片刻,才眨眨眼道,“你先前不是催我回来吗?”
“怎么?才两日,又要赶我走?”
“可别拿我当幌子。”
程既眉尖微挑,视线从他身后轻飘飘地掠过去,神情似笑非笑。
“我吃不了你这套。”
“有这副性子,你还是对着肯吃的人使吧。”
说着,施施然站起,朝着谢执身后抬了抬下巴。
“喏,人不就在那儿?”
谢执神色微怔,似是一时间未听懂他话中之意。
只是下意识地回过头,顺着程既所指的方向看去。
春日将至,园中草色近青,疏枝掩映里,一道熟悉的身影疾奔而来。
转瞬之间,便到了身前。
“少爷……”
向来伶牙俐齿的人罕见地卡了壳。
谢执怔怔地看着眼前人,雾岚似的长睫微微颤着,落下,又掀起。
好半晌,才只吐出来一句。
“怎么……来得这样快?”
自儋州至京城的水路,只这几日,分明是不够的。
周潋跑得急了些,气息起伏不匀,犹在微微喘着。
他攥着掌,对上面前那双水墨似的眉眼,忍不住微微笑着,低下头去,抵上谢执的额。
“谢阿执,”
“我来提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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