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管家还待再劝几句,只见周潋面色暗沉,显是听不进去,长叹一声,只得作罢。
临走时,忍不住又朝院中望了一眼,低声对周潋道,“白大夫是常年寄寓在府里头的,医术也算佳。”
“少爷若真心急,不如叫他也来瞧一瞧?”
“多谢周伯好意。”
周潋微微颔首,却没将话继续往下应。
白大夫入府早,听闻当日娘亲尚在时,府中主子的汤药便俱是他来伺候。
娘亲死得那般蹊跷,他身为大夫,若说其中半点内情不知,周潋是不肯信的。
无论如何,他也不敢冒险,将谢执交予这人手中。
辞过周管家,周潋去小厨房中瞧了瞧药的火候,用细纱巾蒙着,滤进瓷盏里,拿托盘盛了,正待要走,又不知想起什么,嘴角微微弯了弯,在柜中寻了片刻,添了碟蜜饯在旁边。
谢执正在榻上倚着逗猫,手中捏了条鱼干,在猫眼前一下下地晃,引着它去够。
他瞧不见,听声辨形又不大熟练,逗不得几次,鱼干便被猫伺机抢了去。
指间空了,他也不恼,摸索着伸去床头匣子里,拎条新的出来。
猫如今大了,愈发圆滚,吃了几条,便懒得动,搁嘴里叼着一根,对谢执指尖上的看也不看,随意在他身上寻了块舒服地方窝着,前爪“蹭蹭”踩了两下。
周潋擎着托盘进来,在榻沿坐下,朝谢执笑道,
“你同猫顽得倒好。”
“怎么我一进来,就改皱了眉?”
他说着,使坏一般,拿手去够谢执怀里的猫爪子。
“我这般不招阿执待见?”
谢执如今搂猫已搂得万分熟练,听见它叫,拿手捏住猫爪子,轻飘飘地在周潋膝上拍了一记。
“少爷哪日肯空着手来,谢执必大礼相迎。”
“比待它更加上十倍去。”
“你又知道了?”
周潋无可奈何地笑,将盛着药的瓷盏搁去一旁,“怎么瞧出来的?”
谢执蹙了蹙眉,“一股子苦味儿。”
“谁闻不出来?”
“再有几日,连我都该腌透了。”
周潋拿手揽在他肩头,另一只手不经意地在猫身上拨了两拨,试图将后者从谢执膝上拨下去。
“那今日我便同大夫提一提,”
“叫他们想想法子,将药变得甜些。”
橘黄色的毛团稳居膝上,不动如山,甚至还万分睥睨地斜了他一眼。
周潋颇为遗憾地收回手,转而捏了捏它毛绒绒的圆脸泄愤。
“用不着。”
谢执抱着猫在怀里揉了揉。
“日日都如此,药再喝上几日,连我都该被腌透了。”
“当真?”
周潋说着,冷不防地凑去他颈侧,拿鼻尖很轻地蹭一蹭,低低笑了一声。
“我验过了。”
“阿执仍如从前一般好闻。”
“半分都未变。”
于是被谢执抵着额头从身上赶了下来。
“少爷倒与从前不同。”
“伪君子倒成了如今的无赖鬼。”
“这不好么?”周潋捉着他的手指,牵在掌心里笑道,“想来阿执从前知我还不够深。”
“往后多见一见,总会习惯的。”
掌心先前的伤口已然愈合,新长出的嫩肉经不得碰,微微泛着痒。
谢执不自觉地缩了缩指尖,要躲,又被人扣住了,偏偏逃不了。
周潋最乐意瞧他这副模样,耳尖泛着粉,不知所措,好似叫人握在掌中,尽在翻覆之间。
“从前就想问你,”
“这里,”
他伸出手,捏住那一小片白腻的耳垂,指腹蹭过上头细小的洞眼,很轻地捻了捻。
“是从前就有的?”
“什么时候穿下的?”
指间皮肉细腻柔软,揉一揉,就泛起了红。
自被他发觉身份后,谢执再未带过耳坠,这处便一直空着。
午夜梦中,他却总想起当年凌霄花架下,他耳下坠的那支白玉珠子,在颊边微微地晃。
“哪里记得清。”
谢执偏过头,要躲他的手,偏又躲不掉,叫他严严实实捉在指间。
“小时候体弱,三天两头生病,祖父担心我压不过,便索性吩咐家里,都叫拿我当女孩儿来养。”
“裙衫钗环,娘亲怕不够,便替我穿了这个。”
想起旧事,谢执不由得生出笑来,唇角微微弯起一点,仿若海棠初绽。
“那时娘亲不放心叫旁人动手,她亲自拿了针来刺,结果哆哆嗦嗦,半日也没下得去手。”
“最后还是婶婶领着堂兄来串门子,看不过眼,拨开我娘亲自动手,才替我穿了。”
“还取了自己一副金雀花的耳坠子替我戴上。”
提及此处,谢执心念微动,倏而想起一事,不由得起了坏心眼儿,接道,“那时,婶婶还同我娘亲打趣。”
“只说可惜,不是真正的女儿家。”
“不然刚好能同堂兄凑在一处。她极喜欢我娘亲,做妯娌也罢,能成亲家实在更好。”
他说着,刻意顿了一顿,眉尖微挑,“说起来,”
“好巧不巧,”
“我那位堂兄,如今还真是个断袖。”
“那也迟了!”
周潋冷不防地捏住他的后颈,猫儿似的制住,将人扣在怀里,磨了磨牙。
“断不断袖,他且只管安安生生做他的堂兄就是。”
谢执没忍住,低低笑出一声。
“周少爷,”
“好大的派头。”
“还未进门呢,连长辈都不肯敬了吗?”
那双雾岚似的长睫眨了眨,他抬起手,指尖微凉,顺着面颊轮廓摸索,寻到了周潋耳畔,报复一般,依样在上头捏了捏。
“我那堂嫂可是个厉害人物。”
“少爷这般神气,仔细来日叫他瞧见了,可有苦头吃。”
周潋这才反应过来,方才谢执口中所说的堂兄,大约就是从前他提过,替他取字的那位。
依着先前谢执所言,那位表哥是娶过亲的。
这么看来,娶得似乎是位男子?
周潋心下微松,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人就是成心的,又在自己面前使坏,不由得握着那细白的指尖,搁在唇边轻咬了两口,才堪堪解恨。
“我那时真该往京城去,”他贴在谢执耳边,低声道,“去谢家把你偷出来,”
“远远拐走,拐到江南来。”
“养在外祖家,叫人人都知晓你是我未来的小夫人。”
“谁都不敢再打你的主意。”
谢执叫温热的气息扑得一抖,没好气地抬起手,捏住他的脸,将人往后扒拉。
“我娘亲出身行伍世家。”
“刀剑棍棒,样样使得顺手。”
“你若不怕挨她的揍,只管去偷便是。”
“只这点苦头么?”
周潋低笑一声,捉住他的腕子,“若能将谢小公子娶来,也不是不能吃。”
“兴许谢夫人瞧我顺眼,不等去偷,先肯将阿执送予我了也说不准。”
第92章 许耳坠
自说开了话,这人面皮可真是愈发厚起来。
谢执只在心里后悔。
那日怎么就昏了头,糊里糊涂地应了他一句?
谢执只恨自己此刻眼瞧不见,又因着中毒之故手脚酸软无力,才叫这人轻易制住。
否则按他素日里的做派,这人此刻如何还能好好在榻上待着。
“谢执眼盲,难道少爷也一样?”
“否则怎么将白日当作了夜,先做起梦来?”
“如今是白日吗?”他听到周潋轻笑,“怕不是阿执睡糊涂了。”
“此刻明明方入夜,该是歇息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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