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产生抗药性后,便只能加强药效,患上了短暂而强烈的厌食症。
徐仲辛怕萧韫真的死了,便叫太医院与军医会诊,最终确定不能再服用药物,便开始施针使他不断昏睡。
分不清黑夜白天,唯有双眼睁开阖住的动作,才能证明自己仍然活着。
萧韫抑制急促的呼吸,略微低头,只能看到不断起伏的胸膛,以及骨骼突出的手背。
他从未像今日这般瘦弱无力,但只要是在计划中的挫折,并不算什么难以接受的买卖。
软筋散将坚硬的肌肉溶解,令他难以再做任何挥舞的动作,也总算体会到了遂钰这些年的痛苦。
是他该还的,也是他该承受的。
但遂钰应该并不喜欢这种偿还。
因为受了苦,所以就要遭受同样待遇的话,那么遂钰之前所遇到过的难处,又该如何消弭。
最近只要醒着,萧韫脑海中,便会盘旋着这个问题,似乎没有停息的迹象。
他用最后一次的机会,强行令遂钰入局,或许他看到玉玺的时候,应当会像是见了鬼般的,恨不得将烫手山芋尽快转手。
这并非是萧韫第一个赌局,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屏风外,徐仲辛不耐烦了,催促道:“磨蹭什么,快出来。”
萧韫穿好外裳,面对衣柜停顿片刻,罩上了冬日才用的披风。
“氅衣。”徐仲辛见萧韫穿着,乐了。
“今日气候极佳,陛下穿得如此厚,不怕捂着吗。”
萧韫淡道:“软筋散的副作用,不如徐将军也试试?”
徐仲辛有事要问萧韫,起身缓步走到萧韫面前,抚掌道:“没想到你竟真敢将玉玺交给南荣家那个小兔崽子,怎么,是觉得南荣王府还不够造反吗。”
萧韫不动声色地让了一步:“南荣王再怎么造反,如今也被你关在偏殿,造反的难道不是徐将军自己吗。”
徐仲辛眼中闪过一丝狠厉,阴仄仄道:“现在南荣遂钰要带着玉玺,进来交换他那个好父王。”
“看来再多金银珠宝,也堆不出人心。”
“萧韫,你这辈子,不配拥有感情。”
“我要杀了你,再杀了那个狗屁太子,所有皇亲国戚都得死在我的刀下,待萧季沉被捉拿回京——”
萧韫打断他:“为了活命,朕允许你先杀了太子。”
话说得平静,甚至好似本就该这么做。
徐仲辛愣了一瞬,旋即哈哈大笑,指着萧韫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们萧家没一个正常人!”
“皇后死的时候,你明明能抓住她,怎么就任由她死在玄极殿。”
“萧韫,那可是照顾你多年,不惜在先帝要打死你的时候,将你护在身后的母妃!!!”
“那么你为什么不抓住她的手。”萧韫根本没打算自证,问道:“徐将军同皇后青梅竹马,因她倾慕皇帝,便意欲毁之吗。”
萧韫冷笑,字字如刃:“萧家至多出负心人,而你徐仲辛,只能是腐烂在泥地里的肉,人人得而诛之的人渣!”
徐仲辛双目通红,被萧韫戳中痛处,面上羞怒交加,狼狈扬手——
啪!!!
萧韫力不能支,踉跄几步摔倒在地,长发凌乱地垂在肩头,他仰头冷笑,指着皇陵的方向:“皇后的死。”
“你,我,整个皇室,所有涉及那场宫变的人,都是杀死皇后的元凶。”
“杀了我又如何,想做皇帝的是你自己。”
“难不成。”萧韫拉长音调,挑衅道:“把先帝尸骨挖出来,待你死的时候,再和皇后埋一起吗?”
“皇后是我的母亲,却并非你的所有物。”
登基后,萧韫没有一日是快活的。
套上皇帝的外壳,便该做一国之君的架子,生杀大权尽握手中,却阻止不了无常索命。
玄极殿大火,萧韫眼见皇后消失在自己眼前,那么美丽动人的女人,举止优雅,宽和善良的人,竟选择最惨烈痛苦的死法。
先皇后逝世,徐仲辛悲伤难忍,险些自缢。萧韫听皇后提及这位军中的徐将军,甚至亲自去府上安慰,并委以重任。
是聪妙皇后曾心悦之人,品行定然极佳。
萧韫想也没想,便将治军重任交于徐仲辛。
聪妙皇后一生,皆被不同的男人牵绊,无数双手推着她走向悬崖,最终万劫不复,这不该是她的命运。
五脏六腑被撞得仿若移位,胃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绞紧,萧韫疼得冷汗直流,咬紧后槽牙,面颊仍带着笑意:“聪妙皇后并未真正爱过你。同她最近的人是我,陪她走过半生的人也是我,而她心中最牵挂的并非母族,所谓的青梅竹马?不过是同上过几日学堂而已。”
聪妙皇后育有一子,却对萧韫更疼爱,这是阖宫上下不争的事实。
徐仲辛紧逼几步,抓住萧韫的衣襟,将人从地上扯起来,狠狠砸在朱红长柱,连带着挂倒摆放玉器的木架。
玉扇碎片深深扎进脚底,徐仲辛置若罔闻,极度暴怒下,任何痛感都将被情绪覆盖:“念在聪妙,本将军才替你荡平动乱,护卫海域。”
“身为人子,你没有护好母妃,是为不孝。”
“作为人父,你嗜杀成性,不惜以我的儿子为引,逼得我不得不反。”
萧韫:“私通西洲,卖国谋反。徐仲辛,桩桩件件皆有证据,此等冠冕堂皇的话,还是等你死了下地狱,同前朝皇帝说去吧!”
“将军,人到了。”殿外再次传来副将的声音。
徐仲辛一点点地掐住萧韫咽喉,逐渐收紧,待萧韫的脸逐渐变作绛色,方才陡然松懈,抖了抖袖袍,冷笑道:“小情人到了,陛下,请吧?”
萧韫的声音终于染上一丝不可察觉的颤意:“你在哪抓的他。”
“南荣王府的四公子,自然是来救南荣王。”
徐仲辛嘲讽道:“也不看看自己的斤两,将人做质子囚禁多年,若非南荣王在宫里,现在起兵同本将军争夺帝位的,就是他鹿广郡。”
遂钰不止一次从玄极殿高阶之上,俯视平坦开阔的广场,却很少站在第一级台阶,抬头向前看。
徐仲辛的副将将他带至此处,叫他在这里等待。
已经过了半个时辰,徐仲辛迟迟未到。
他身旁的亲卫严阵以待,遂钰觉得他们谨慎过头了,玩笑道:“只有我们这些人,入宫无异于瓮中捉鳖,当然,我没有说我们是王八的意思。”
亲卫:“公子,徐仲辛是改变心意,不愿同我们交换了吗。”
“不,他必须给自己留个冠冕堂皇的名声。”
遂钰沉声。
半晌,玄极殿两侧宫门大开,身着各色甲胄的官兵,带着武将言官们,顺着殿后的小路缓缓行来。
南荣栩身边的亲卫,治军严谨,不以狂风骤雨所动。所有人目不斜视,只待遂钰下令。
“徐仲辛!你这个奸佞小人!竟敢谋害当朝皇帝!你,你不得好死!”
“大宸千百年的基业,紧要毁到此等小人手中!”
“先帝啊,老臣对不起您啊,没能守好江山社稷!”
不愧是御史台,遂钰赞叹。
内阁阁老们都没开口,这群人倒不忘本职,口诛笔伐逞口舌之快。那徐仲辛可是个武将,武将最厌恶的,便是这群吃着俸禄,日日寻人不痛快,专挑刺的御史。
众朝臣灰溜溜的,显然是被徐仲辛教训过了,有人满脸伤痕,惨不忍睹。也有人被撕破了朝服,布条挂在腰带上,像从哪里逃难而来的难民。
这群人,大多没经历过前朝事变,都是萧韫登基后,从各地方提拔而来,前朝宫变也仅仅只是略有耳闻,只知惨烈,却不明有多凶相。
早朝舌战群儒,谁都瞧不起,现下倒灰溜溜地,双眼不住地东张西望观察情势,又得尽量蜷着身子,避免被人察觉注意。
浩浩荡荡地冲遂钰走来,遂钰紧张的心倒突然安定不少,初次有了大家同为绳上蚂蚱的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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