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来暑往,更迭不怠。
鹿广郡城外围满官兵,大清早便将通向内城的主道清理得干干净净。
“那是州府大人的车架吗?今日什么阵仗,怎么连州府大人也惊动了。”
“什么?你没听说吗,四公子今日回城呢。”
匣里街,街边卖肉小贩听隔壁摊买瓜果的夫妻闲聊,乐呵道:“这两年风头最盛的就是四公子了吧,英雄出少年,今年年初才带兵,上个月就从西洲人手里夺回一城。”
“要我说,西洲那个什么燕羽衣哪能比得上我们四公子,怎配与四公子相提并论。”
瓜果老板娘用力用蒲扇扇风,大声道:“之前我有幸见过那四公子一面,就七夕节那次,人长得可真是俊俏,站在王妃身边,那模样,比姑娘还漂亮!”
“不过……州府大人去了这么久,还没接上人吗?”小贩挠头纳闷道。
可怜州府大人站在城外四个时辰,口干舌燥不知喝了多少水,耐心几近耗尽,又心中欢喜夺回失地。
功夫不负有心人,当他熬过正午暑热,终于瞧见远处缓慢行进的大军,为首的是四公子身边得力干将葛桐。
未待葛桐走近,他快步相迎,左瞧右看不见四公子,于是期待地问道:“葛将军,四公子在哪。”
葛桐:“……公子他,他军务在身我们便先行回来了。”
与此同时,禁止骑马的匣里街,有人快马加鞭,横冲直撞。
青年身着软甲势如闪电,身后跟着一群大喊禁止当街策马,违者罚款五十两的府衙。
被追逐的青年神采飞扬,咬牙切齿地微笑。
“什么?!匣里街的罚款竟然已经加码到五十两了吗!”
“明明五个月前我离开的时候还是二十两!!!”
第122章
“这是五十两。”
上门追债的府衙小吏恭敬地从葛将军手中接过银票,小心翼翼地瞟了眼倚在栏杆边面若冰霜,活像是谁欠了他十几条人命的四公子。
“这我们也实在是没办法啊,原本只有二爷一个人交罚金,一年也回不来几次,州府大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倒也就过去了。”
“现在二公子打仗去,四公子后脚便进城,待个两三月再一走,这二公子又回来了……”
“我们也得维持城中秩序不是。”
遂钰:“……”
就知道是南荣臻干的好事!
一定是南荣臻做了什么,才使罚金变得如此离谱!
葛桐送走小吏,回头还要劝自家主子放宽心,道:“今年西洲那边收成不错,五十两银子倒也能出得起,就当花钱消灾。”
“五十两!”遂钰比了个五,声音都气得变调了。
“五十两抵得上普通人家吃多少年,黄世德这是穷疯了吧!”
“嘘嘘。”葛桐连忙捂住遂钰的嘴,“上次公子喊州府大人大名,被王爷罚去校场跑了五十多圈,这次……”
这可是五十两!
遂钰强调:“方才交钱的时候,你的心不痛吗?”
自然是疼的,即便不是自己的银子,葛桐心说。
葛侍卫起初被遂钰拒之门外,但本着脸皮厚不怕四公子嫌弃的孜孜不倦,打了几场生死相随的仗,遂钰逐渐对他的态度缓和起来。
四公子看似强势实则心软,葛桐专程向越青请教,越青只回了几个字:以心换心。
南荣王好心办坏事,本想安排些人手关注遂钰,好尽快了解遂钰生活习惯,奈何被遂钰理解为监视,父子关系别扭得要命。
对于家庭,南荣王平等地亏欠着膝下每个子女,除了南荣栩这种注定成为世子,必须让自己稳重的身份,其余三个孩子野蛮生长,想要管束也根本无从下手。
遂钰几场胜仗逐渐显露出不要命的疯狂,这在向来以万无一失为治兵方略的南荣军中,十几年来还是独一份。
南荣军注重师徒传承,庞大的关系网令军营坚硬如铁桶,朝廷派来的战将对此种人际无从下手。
遂钰并不拜师,因着前边几年跟在皇帝身边学习,所现在只能在剑道大师处修习,算作学生,并不称师徒。
战后梳理呈递军报,这虽不是需主将亲自动手的事,但元帅问起,遂钰还是得从旁汇报认真总结。
他算不得主将,挂的也是葛桐的名义,军中军务虽归元帅通管,但主将级别的升阶考核还得报由皇帝批准,通常半年一次。
南荣王此刻并不在府中, 去书房寻人,师爷正好带人前来送文书。
“公子是来寻王爷吗,王爷昨日出城了。”师爷道。
遂钰问:“父王在哪个营里。”
师爷原本含着笑意的脸忽然流露几分黯然,叹道:“有位老将军旧疾复发……时日无多,王爷前去送一程,多少年并肩作战,唉。”
“节哀。”遂钰不知该说什么。
他尚还年轻,即便知晓这种故人逐渐老去,身旁亲友接连离世的痛苦实在悲凉,也无法真正感同身受。
三日后,南荣王返回王府,却并未第一时间处理积攒的军务,而是将遂钰叫去祠堂,带着他对无字牌位上香,沉默地令遂钰不得不想找些什么话题。
南荣明徽沉声:“收拾收拾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
“星也河。”
传说星也河一路向西可通天,忠魂葬于此处会找到归家的路。
“不光是我们南荣王府的人死后会葬在此处,家破人亡的战士,饥荒饿死的老幼,魂魄也都在这里安歇。”
快马加鞭,南荣王带领遂钰抵达星也河畔。
“这便是……星也河。”
河岸碧绿苍翠,风吹树梢惊动飞鸟,波光潋滟之下游鱼浮动。
遂钰微微张嘴,顿时有些愣住。此处绿洲丰饶,土地肥沃,根本不像是边塞风吹日晒寸草不生之处。
南荣明徽笑笑:“我还没做世子的时候,便来这里种过树,后来聪妙皇后将还是皇子的陛下送来鹿广郡,我也让他种树,如今到你这里便不必再种了。”
远处人头攒动,似乎在进行什么仪式,遂钰正欲询问,南荣王说:“那是我的老友,前几日赶着去见了最后一面,他膝下无子嗣,身边亲眷不多。”
“星也河是个好地方。”南荣明徽感叹。
遂钰莫名觉得压抑,心脏沉甸甸地像是被压了块顽石,明明正在呼吸,却好像根本喘不上来气。
没有遵循传统的唢呐鸣锣,一切显得沉默而庄重,这里安静地仿若进入无人之境。
鹿广郡在南荣王府的带领下光明而辉煌,始终以强势的姿态占领着军事要塞,像巨人,像永远不会干涸的深海。
而这样的庞然大物,能够是拯救世人的天神,亦可轻易摧毁某种根植在所有人心中的信仰。
而扛起一切的是眼前这位正在缓慢苍老的男人。
他将手中的权力一点点地分给他的继承人,平等地将子女送进军营,在作为中流砥柱的岁月里,替万千军将遮风避雨,身先士卒。
“皇帝得知你也要葬入星也河后震怒。”
遂钰入军营历练两年,这是南荣明徽初次在他面前提及萧韫。
“未曾参与你的成长作为前提,我这个爹的并不该对你的感情指手画脚,但阿栩向皇帝强调身后事,是对所有停留在这条河中的忠魂的承诺。”
遂钰心中微动,低声说:“他们将性命交给南荣王府,我们必须得对他们负责,我们……”
“始终和他们站在一起。”
是最亲密的战友兄弟姐妹,不该违背彼此许诺的誓言。
遂钰顿了顿:“父亲,这些我都明白。”
王府不该有任何一人拥有特殊。
“你留在大都这件事,军中所有人都是敬佩你的。”南荣明徽双手放在遂钰肩头,“只是他们并不知道你能不能成为交托后背与性命的主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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