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萧韫装玉玺的也是个机关匣,但没有现在这个精巧。
“猜朕从先皇后遗物中找到了什么。”萧韫忽而想起了什么,笑道。
遂钰眨眨眼,偏不随萧韫的意:“若陛下当初装玉玺的匣子是聪妙皇后所制,说不定玉玺便不会被臣摔碎了。”
提及玉玺,不得不说起御史台那群,上谏天地,下议人伦的御史大人们。
玉玺摔碎一角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毕竟当朝大员谋逆,皇帝能活下来已是不易,区区玉玺再造即可。
但御史们接连上书,要求皇帝去宗祠告罪,唯恐玉玺碎裂是什么不祥之兆。
萧韫不信鬼神,哪里听御史们胡言乱语,朝中吵得更凶,连着几日早朝不得清净,后来还有御史绝食抗议,发觉皇帝根本不打算搭理,又灰溜溜吃饱喝足不再提及。
遂钰搂住萧韫脖颈,斟酌道:“我想送小绘一件礼物,你说该送什么好。”
“南荣栩的女儿?”
遂钰点头。
“你究竟想怎么养她。”皇帝扣住遂钰下巴,晃了晃,道:“放在鹿广郡不愿意,大都也觉得危险,江南倒是离得远,离得远够得着吗?”
“算了。”遂钰将萧韫推开,低头晃了晃机关盒,后悔挑起如何养南荣绘的话题。
……
闪电自浓云之中乍现,殿内闷热得厉害。遂钰衣裳被萧韫脱得只剩一件,松垮地挂在肩头,等待大雨落下,他伏在萧韫膝旁,指尖不自觉地颤抖,泛起的余韵未消,雨线摇摇晃晃地飘窗而进。
萧韫扶起遂钰长发,掌心垫在他脑后,道:“鲜州更名施州,你不必去了。”
“有合适的人选?”遂钰口齿干涸,推了推萧韫的胸膛,说:“水。”
萧韫翻身单手抱起遂钰,几乎将他架到臂膀之上,遂钰坐得高,头险些撞到床帏最高处。
潮景帝仰头,拍拍遂钰的腰窝说:“还是轻了。”
忽而蹙眉询问:“西凉主将是怎么被杀的。”
西凉人体格壮硕,萧韫能轻而易举带动遂钰,西凉人恐怕更不费吹灰。
遂钰抿嘴笑,双手撑着萧韫的肩膀,猛地低头朝他脖颈咬了口,高兴道:“自然是南荣王英明神武,收服小小西凉不在话下!”
“例如——”
遂钰拉长音调,猛地用力!
身体倏地犹如游鱼般从萧韫臂膀之间逃离,萧韫眼前闪过黑影,某人的手便紧贴着他的咽喉而过,反手卸去双臂力道。
皆在一瞬之间。
“陛下,已经是我的俘虏了。”遂钰得意道。
世上无功唯快不破,只要他够快,体格健硕的西凉人又如何,双方挥刀,比的便是谁更能最先触及要害,大开大合反而易破。
“是。”萧韫愣怔片刻,很快笑起来。
反手摸摸遂钰的脸,指腹触及嘴唇,温和道:“听说南荣王从不优待俘虏,现在逃跑还来得及吗。”
秀州余孽押解回京,皇帝撤去秀州州府之职,加行科考,用以选拔大任之材。
先前遂钰提及的为南荣军选用新名被驳回,并非萧韫不准,反倒是最不可能阻止的内阁上奏,请求留用南荣之名。
朝廷百废待兴,正是求稳之时,南荣王府作为平叛先锋,若此刻改名,对朝廷名声不利,少不得被骂句卸磨杀驴,令天下人心寒。
先前萧韫没顾得上杀的,杀不了的,也都找了个由头塞进天牢待审,重点调查四品以上官员府中来往支出账目,人人自危,谈钱色变。
正如萧韫不知送什么,便总是送遂钰商铺或银钱,遂钰也忽地发觉送看得见的财物更实在。
于是将京城名下赚钱的铺子挪至南荣绘名下,惹得南荣步栖写信来骂。
那般小的孩子,哪里知道银钱怎么花,送些蜜糖便好,还没到需要使银钱的年纪,如今追着问黄金是什么,银两干嘛用。
遂钰撑着下巴苦苦思索该如何回信,觉得南荣步栖太大惊小怪,有钱不好吗,做个从小到大便躺在金山银海之中的孩子,日后才不受外物所动。
萧韫闻言,含蓄道:“朕送你银钱,是你当初缺钱花,给女孩子送礼,不是你这般送的。”
遂钰纳闷:“会有人不喜欢金子吗。”
第153章
董氏全族落狱彻查数日,不单单只查出勾结外贼这一项罪名,倒卖官职,私藏银库,克扣赈灾银两等数道罪证一齐查办,家产充公,株连九族,赐董岩千刀万剐,极刑以正朝纲。
成家虽逃过一劫,但成氏子弟之中有与董氏牵连者,皆流放或赐死,永为庶人不得回京。
朝廷给予成氏最后的颜面,成老太师请辞回乡养老。夏末,废黜太子的旨意昭告天下,萧季沉地位一跃而上,暂代太子之职,监理朝政。
然而并未尘埃落定,只是治罪等待行刑,遂钰倒像是突然卸去外力般,骤然病倒了。
高热来得又急又快,深夜无端呓语,潮景帝觉得不对劲起身查看,枕边人已热汗淋漓,陷入无边梦境。
太医院院首从家中匆忙抵达,却见南荣王府的人已经带着军医先行赶到。
隔着屏风,南荣臻急得团团转,时不时探头查看情况,萧韫陪在遂钰身侧,他又不好直接冲进去。
军医待院首诊脉后会诊商议,萧韫地用帕子擦干遂钰额前的汗,压低声音道:“南荣王为何无端发热。”
难不成是战场旧伤未愈。
“回陛下。”院首与军医对视,军医点点头,院首这才道:“王爷只是操劳过度,精神一时松懈,出门又吹了风,立秋之时增减衣物未注意,这才病倒,只要多加注意保暖,吃几服药就好了。”
萧韫将目光放在军医身上,军医不卑不亢:“王爷的身子近年已调养得差不多了,陛下不必担忧。”
这军医萧韫认得,此人乃南荣王贴身随侍,那年在鹿广郡重伤,也多亏此人妙手,遂钰来京,身边并未带多少人,想来应当是南荣臻觉得不妥当,专程从鹿广郡接来以备不时之需。
太医院人才济济,汇集天下名医,但南荣臻还是不信任萧韫能够照顾好遂钰。
待二位医官离开玄极殿配药,萧韫俯身摸了摸遂钰的脸颊,遂钰脸颊通红,双唇微张,嘴里含混不清地念着什么。
潮景帝许久都未见过遂钰这般脆弱,浑身卸下诸多防备地陷入与梦境的挣扎,他并不需要任何人将他从这场噩梦中抽离。
“南荣臻。”萧韫垂眼,收回手,淡道:“进来看看他罢。”
屏风后人影晃动,得到皇帝允许后,南荣臻三步并两步,心中觉得气恼,自家弟弟甚至不能陪伴身旁,还得等待皇帝允准,掠过潮景帝,他险些难以忍耐挥舞出去的拳头。
南荣臻几乎飞扑般来到遂钰床前,掀开床幔的瞬间,他放轻呼吸,几欲呼唤的声音卡在喉咙——
这是他初次见如此沉默,又像是极其脆弱的琉璃的遂钰。
秀州,这是遂钰离开大都后的自由,即便危险重重,却神采奕奕难掩兴奋。广阔天地任由飞鸟翱翔,不受宗室礼法的约束,没有朝廷诡谲的风云,他过得紧张而快乐。
外界总是给予南荣王府压力,就连南荣明徽也时常将“我们南荣氏的好儿郎”挂在嘴边,好像他们自出生起,便有了战场阵亡的理由。
南荣臻并不喜欢这样的父王,也连带着厌倦少年时期的自己。故而南荣王选择将他 “流放”,去鸟不拉屎的地方打仗。
他想挫他的锐气,南荣臻偏不,哪怕流血丢掉性命,也得抵抗南荣王所强加在他身上的责任。
南荣臻并非什么南荣王的儿子,就只是沙场征战的南荣臻,不被称作二公子,也没有觥筹交错高高捧起的奉承,他想他的举动皆由自己做主。
但当他遇见遂钰,却忽地觉得自己这么多年过得如此幼稚,遂钰无法逃脱的命运,他只是比他幸运那么一些,若他活在大都,岂会比遂钰过得更好?
只有更差罢了。
荣光加身的南荣王府,承载多少希冀,便经受多少风浪,回头再望,不过是血路一条,任何人都没得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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