嬷嬷病死时,也对遂钰说。
小阿隋,以后就要你自己走了。
遂钰:“……”
第35章
“大人?南荣大人?”潘登丰叫了几声,也不知究竟是什么话没说对,话头在心中盘算了一圈,潘登丰左手扶着袖袍,右手放在遂钰眼前晃了晃。
“大人。”
“大人您是想到什么了?”
遂钰的目光定格在某处,心神久久未曾回魂,不知过了多久,他方才露出大梦初醒的表情,语气含着歉意,道:“不好意思,你刚刚说什么?”
“特设司被查封后,陛下将皇宫供应与百姓的并作一条,转运点写着‘大都特供’的牌子,虽说是朝廷管辖,但终究是民营,大都特供供了这么些年,也养了不少酒囊饭袋。”
潘登丰比了个七的手势,“整整七年,今年正好是七年。”
“七年?从外地来的商户是六年。”遂钰思忖道:“是巧合吗?”
潘登丰:“大人可知当年查封特设司,挑起特设司贪污案的是谁。”
这个遂钰倒有印象,是如今的户部尚书,当年的户部侍郎——
潘乾。
潘登丰他老子。
遂钰顿时有点懵,这未免也太巧了些,怪不得萧韫得知他点了潘登丰同至冷凝香,夸他思量周全。
原来还掺着这层关窍。
“登丰兄。”遂钰突然语气温柔圆润,面露友善。
潘登丰冷不丁吓了一跳,结巴道:“大、大人你这样,我有点害怕。”
“怎会呢,登丰兄。”遂钰眨眨眼,抿唇笑道。
潘登丰:“登丰这名是不是不太好听。”
“哪有,多喜庆的名字。”遂钰说。
“我爹做生意,喜欢五谷丰登,我娘拗不过,只好叫了登丰为姓,但这名字着实是……我字谓昙,大人实在要两个字的称呼,就叫我谓昙罢。”
谓昙,遂钰心中默念几遍,再瞧潘登丰,哦不,是潘谓昙,倒比上一刻顺眼了不少,像个正人君子,站在那也可称得上翩翩。
可谓昙明显是身边亲近之人才可叫的小字,遂钰与潘谓昙今日才是第二面,“我与公子可还没那么熟。”
潘谓昙不紧不慢地从随身携带的锦囊中拿出一枚挂着如意结的钥匙,那是把铜的,划痕斑斑驳驳地覆盖在钥面,看样子应该使用了很久,有些年头了。
遂钰无动于衷,淡漠道:“潘大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一把钥匙而已。”潘谓昙弯眸说。
他将钥匙摆在遂钰手边,钥匙与木质桌面发出极轻的碰撞,如意结却还挂在小指上,显然不是真的毫无保留地交给遂钰。
还有条件。
潘谓昙:“潘家在大都的杂粮铺子,统共二十家门面。”
“大宸律法,朝臣名下不得经营盐铺,禁止达官贵族垄断民生,因此,民营在官府的督查约束下,靠着盐运不断壮大,拥有与官员抗衡的财力。”
“陛下以百姓制衡权贵,又以权贵约束百姓。如今,权贵企图暗中截断这份平衡,大都早已不是陛下初登基时的大都。”
“大人不来户部找父亲,父亲也会择日登门。”
“当年父亲能够察觉陛下的心思,替陛下做那杆出头枪,如今,商会的人将主意打到了我潘氏身上,潘氏不介意再次掀开遮盖在大都头顶的幕布。”
潘谓昙拱手:“此物,即为我潘氏一族的诚意。”
潘乾稳居尚书之位,不外乎是帮了皇帝大忙,皇帝给予的嘉奖。
遂钰一动不动,沉声道:“潘大人可直接前往玄极殿,隔着一层传话,总归表达不慎,倒不如直接向陛下情愿,想必陛下更欣喜。”
话音未落,潘谓昙眼神闪烁, “大人如今可是陛下身边的红人。”
“御前行走,算不得朝中之人。”遂钰道。
“这钥匙掌管着京城内五家粮铺店面的账簿进出入明细,算是潘氏与大人合作的见证,只要大人同意,这五家铺面便立即是大人囊中之物。”
遂钰蹙眉,冷道:“我大可以把这当作贿赂,去陛下面前参你一本。”
“是投名状。”
潘登丰:“如今世家林立,潘氏终究算朝廷新贵,皇后回鸾,势必会与贵妃斗个你死我活。大人虽是太子身边的人,受太子举荐,但观察大人今年的动作,怕是不日便会与太子分道扬镳。届时,大都又是怎样一副变化呢。”
“大人背靠鹿广郡,又深得陛下信任,跟着大人一道行事,总归比加入皇后或者贵妃一派更稳妥。”
前边铺垫这么多,说到这,遂钰才算是彻底明白了。
决定潘氏投靠遂钰的契机,是兄长毫不避讳地回京。
先前观望遂钰的人,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在因加入皇长子或是太子阵营而摇摆犹豫。
一个是嫡长子,一个是储君,无论哪个都是未来皇位的有力人选。太子可立便可废,不到最终,谁也不知谁是赢家。
没想到一个被藏在大都多年的质子,如今竟也能有如此作用,遂钰自嘲地想。
他沉默良久,目光不断投向那把钥匙。
犹豫,决定。
再度犹豫,再度决定。
埋在宽大袖袍中的五指攥紧,直至血液流通缓慢,掌心里也细密地出了汗。
遂钰不擅长做决定,大抵是因为这些年没什么决定能轮到他自己做主。
脑海中迅速划过萧韫教给自己的所有知识,但他心中思绪万千,纷乱得像是什么被猫撕扯过后,凌乱虬结的线团。
好在潘谓昙并未真的等着遂钰当即做决断,他将钥匙留给遂钰,恰巧小厮带着三坛热酒进包厢,潘谓昙当即招呼倒酒,笑道:“一醉方休!”
遂钰哪能喝那么多,他只在家中小酌几杯易于入睡即可,本身对饮酒这件事没有兴致。
潘大公子酒量好,黄汤下肚仍精神振奋,耳清目明,说话都不带磕绊。
他绕回燕羽衣用袖箭偷袭的事情,用筷尖沾着酒液,放在茶碗中搅拌,“记着家中老父的叮嘱,一门心思只顾和大人表忠心,倒忘了我们起先聊的是袖箭一事。”
“两年前,我家新开了几家铺子,进货时手底下的掌柜发觉马吃的饲料一月比一月多,货车损耗也成倍涨。做了几十年的老掌柜,账簿中丁点问题都逃不出他的法眼。”
“账有问题得查,积得多了变成坏账,虽说每年都有损耗量,但这种东西就像利滚利,总有一天兜不住。”
“商户能立刻彻查,但陛下统辖着全天下的大事,攒在水沟的黑泥便越积越多,最后一股脑涌进大街,谁都得遭殃。”
“掌柜暗中派人调查,最终从一箱南边来的货物里,找到十箱箭矢,都是大宸军中的制式,却在打造技艺上不太相同。”
遂钰:“这是如何发现的?”
“我们私下找了位从军器局致仕的老师傅,他认出这是西洲铁匠的手艺,还是西洲专供皇室军队的铁匠,司寇一门所出。”
话至此处,潘谓昙压低声说:“看似固若金汤的大都,说不定早就是个四面漏风的筛子。”
此话大逆不道,遂钰听得胆战心惊,潘谓昙这是在否定朝廷近年来所做的努力,以及萧韫的大半为人赞叹的政绩。
“我可以当作没听见你刚才的话,谓昙兄谨言慎行。”
潘谓昙:“听不听见的,现在也不重要了,西洲悄无声息潜入大都已是铁证如山。”
晚上还得当差,遂钰与潘谓昙告别,独自坐在河边吹了会风,确定身上没有酒味后才缓慢地朝皇宫走。
倒是潘谓昙,喝得醉醺醺的,小厮扶着他上轿,多般注意也防不住他脚底踉跄,一个趔趄,差点摔了个狗屎吃。
夜里当差简单,皇帝也不是日日都批折子。说来好笑,自从皇帝后宫无所出,将女儿送进宫里的大臣们都急了,一种“夜不议政”的神奇的,默认的规矩在群臣之间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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