蜃影(44)
“这不是,”萧渡水说,“你连你自己的八字都记不清吧?这么肯定……”
“我记得!景丞的我记得!”孟然冲他吼了一声,顿了会儿声音又软下来,带着点儿无措,“……对不起。”
萧渡水抿了抿唇,手攥紧又松开,最后深吸一口气,低声说:“景丞失踪以后你一直很想找到他,我知道,但是……这的确不是景丞的八字,你记错了。”
孟然无助地看着他,眼底的迷茫挣扎着被晦暗吞没,想不明白和不理解的事情太多了,那种质疑感又从心底冒了出来——萧叔叔在撒谎。
他们之前口口声声说景丞死了,非要孟然认清现实那样,现在又说景丞失踪,像和姑姑统一口径了一样说景丞失踪,前后不一,他们都在撒谎,他们为了瞒住自己什么事情。
我该质疑他们吗?
我该相信他们是为了我好吗?
孟然的手无力地垂下来,还紧紧攥着那张纸条。
这的确是景丞的八字,孟然觉得自己记性一直不太好,但关于景丞的事他都记得的,一定不会错。
为什么要撒谎隐瞒?
隐瞒。
孟然脑海里骤然闪过一丝线,他牢牢握住那根线,使劲儿一扯,无数条线朝他飞奔而来,霎时间想起了景忆鸣。
景忆鸣对他隐瞒的那个后手就是庚帖上的生辰八字,他说游小姐将庚帖换成了原本夫君的八字,那景忆鸣写上去那张庚帖去哪了?
景忆鸣说他是瞎写的八字,但庚帖孟然没看,不知道他说是真是假。如果,如果景忆鸣写的是真的,或者在递交的时候被npc察觉,被换成了真的,又被游小姐拿过来换掉才到了他兜里……这可能么?
万一可能呢?
假设此时所想的就都是真的,那么景忆鸣和景丞的八字相同,他们又长得那么相似,从背影完全分辨不清,他们会是一个人吗?
除此之外,孟然想不到更多关于这张八字的来源了,他们那一关中只有庚帖,只有景忆鸣牵扯到八字的事情,npc没必要故意搞出景丞的八字来吓唬他,可以,但是没必要。
这是他得到的唯一有关景丞的线索,思维散发得再离谱也无所谓,他必须握住,去证实。
“你去哪!”萧渡水在孟然拔腿跑开之前抓了他一把,没抓住,“孟然!”
孟然速度飞快,连电梯都等不及,直接推开了旁边楼梯的门飞奔而下,萧渡水盯着地面,在刚才孟然站着的地方看见了一点点黑色的光,更像雾。
那雾眨眼间消失不见,萧渡水脱力地往墙上一靠,摸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喂?……是我,孟然去找你了……嗯,应该是发现了什么。”
“我不知道!”萧渡水突然吼了一声,“我他妈要是知道他发现了什么想到了什么他就不会……他从轮回边境出来的时候就不会疯了!”
卧房门被推开,宴尘远一边取耳塞一边走出来,有些茫然:“怎么了?”
萧渡水挂了电话,蹲在地上,两只手颓然地搁在膝盖上,仰起头看宴尘远,宴尘远看了看开着的门,又看了看萧渡水,瞬间明白了什么似的,走过来蹲在萧渡水身边,很用力地搂了搂他。
“我应该看看那张字条的,”萧渡水哽咽着说,“我……”
宴尘远没说话,拍拍萧渡水的胳膊,轻声说:“不怪你。”
疯了。
孟然从轮回边境出来的时候就疯了。
景忆鸣闭上眼睛靠在靠背上,手机往旁一丢,他没有挂断电话,但萧渡水一定会在他说什么之前把电话挂掉,索性把手机丢开——从他们第一次进入轮回边境起,萧渡水就讨厌死他了,后来孟然失控,萧渡水对他说恨也不为过。
他深吸了口气,刚到自己家楼下就接到了萧渡水的电话,这会儿推开车门快步上楼,他得把家里打扫一下,不能让孟然看出来这房间是刚租的。
但也不能打扫得太干净,毕竟是在闯关的人,家里落了点儿灰很正常。
景忆鸣把牙膏挤出去大半,又随便拿了两件衣服出来在阳台上挂好,一低头,孟然已经进入他家小区了。
孟然没有正式上来过,估计再过会儿就得打电话。景忆鸣刚想完,兜里的手机就响了,他低下头,果然是孟然的电话。
说完单元楼和楼层后,景忆鸣看着孟然走进了自己这边,深吸一口气,很用力地搓了搓脸,突然有点儿不放心,跑到卫生间去照镜子,确定自己是景忆鸣的模样。
他在脑海里设想了无数个见到孟然时应该编出来的瞎话——萧渡水尽管不待见他,最后还是在把孟然看见什么,为什么会失控之类的缘由发了过来,景忆鸣在这很短暂的时间里编出了一套完整的说辞。
但一切说辞在见到孟然后很短暂地在景忆鸣脑内消失了一瞬。
孟然站在门口,头发乱七八糟,外套也没来得及扣上,两眼无神地看着他,没有一开口就质问,也没有过于激烈的反应。
他就这么站着。
“……怎么了?”景忆鸣强扯出一个笑,“不是说好明天找我吃饭么?”
“八……八字,”孟然咽了口口水,手揣进兜里握着那张纸条,“你的八字是什么?”
“我不知道啊,”景忆鸣说,“现代人谁记得八字?”
孟然又不吭声了。
景忆鸣邀请他到屋里坐坐他就照办,换了鞋走进屋,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过了会儿,孟然忽然问:“你是谁?”
“不知道我是谁就来我家了啊,”景忆鸣倒了杯温水,“胆儿挺大……”
“我问你是谁!”孟然打开了他手里那杯水,玻璃杯摔在地上落出无数碎片,他有些失神,“我兜里有游小姐递给我的纸条,上面是景丞的生辰八字,但是那一整个关卡里与八字扯上关系只有你……”
他顿了顿,和景忆鸣说:“背影完全相同的两个人,八字也一样,是巧合么?”
景忆鸣不知道自己这时候是什么表情,悲伤?无奈?还是别的什么?但叶潜说过他的脸只能呈现出大体的情绪,不必担心小细节被孟然捕捉到,这会儿的孟然也捕捉不到什么,他只是想要一个答案。
景忆鸣没有去收拾那些残渣,坐在了孟然旁边,轻声说:“你觉得我是景丞么?”
“你是么?”孟然反问道。
“我不是,”景忆鸣答得很快,“你不得不承认,世界上有很多巧合……”
“那纸条你怎么解释?”孟然抓住他的胳膊,用力到自己的手都在颤抖,“那张纸条怎么来的?”
景忆鸣没说话,他蹲下来,把茶几下面的柜子拉开,从里头翻出自己的身份证和户口递给孟然看,做得很逼真,景忆鸣第一次拿到这些东西的时候都没分辨出来是假的。
他递给孟然,声音很轻,也没有甩开孟然抓住他胳膊的那只手:“你看,我的生日是这个。”
孟然的视线在上面胡乱扫了两眼就能确定,景忆鸣和景丞甚至不是同一年的,他忽然觉得自己的想法荒唐,怎么会因为一个生辰八字就去判断景忆鸣是景丞,甚至这么直白地询问,失控得不像自己。
他没注意到景忆鸣因为不安而发颤的手。
“我知道你……很想找到他,”景忆鸣说,“但是很抱歉,我……不是……”
孟然没说话。
“纸条……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孟然,”景忆鸣咬了下唇,嘴里一股铁锈味,“你依靠一个八字就判断我是别人,是不是有点儿牵强?”
孟然又愣了会儿,突然很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像浑身力气都被抽空了一样倒在沙发上,张开嘴大口喘着气。
景忆鸣无动于衷,他只能无动于衷。
孟然像条濒死的鱼,胸膛起伏大得异常,景忆鸣看见他的脸色一点一点变得苍白,完全没了血色,正要动作时,孟然说话了:“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