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没时间包,就改虾油炒饭。”
虾头煸出通红的虾油来,再去炒虾仁和米饭,每一粒米都渗着虾的鲜味。
光是念叨,宁晃就忍不住开始期待第二天。
吃到一半,宁晃在豆袋沙发里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却正瞧见角落有一把初学者的吉他。
“是我的,”陆忱顺着他的视线,笑了笑,“弹得不好。”
宁晃是个挨着音乐就兴奋的脾气,又想起陆忱的声音,就仿佛被毛毛草搔了一下似的,难免耳根发麻、心痒难耐。
眼睛也跟着亮了起来。
“你试一下,”宁晃放下手里的虾,撺掇他,“我听听。”
陆老板就真去洗了洗手,把吉他抱进了怀里,弹了几下,宁晃就皱起眉。
但考虑到陆忱的声音,到底是没骂出来。
毕竟是初学者,而且人声也是很好的乐器。
宁晃是这样想的。
——其实他就是馋陆忱的声音。
露台下,陆老板还穿着出门的休闲外套,显得格外年轻。眉眼俊秀而温柔,抱着吉他的模样,倒有几分青春小说里,白衣少年长大后的身影。
慢悠悠开口。
石破天惊。
“一!闪!一!闪!亮!晶!晶!”
“满!天!都!是!小!星!星!”
宁晃:……
有那么一瞬间,宁晃连表情都狰狞了。
陆忱还在继续:“ 高!高!挂!在……”
“闭嘴。”宁晃终于还是没忍住。
没有一个音符在调上。
如果不是歌词,他甚至想不到这他妈唱的是小星星。
陆忱停下唱歌,声音一本正经:“小叔叔,我唱歌有点走调。”
“……你管这叫有点走调?”
宁晃确认陆忱没有跟自己开玩笑之后,神色迷惑且恍惚。
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有声音好听,唱歌却这么难听的人?
第14章
51
宁晃犹不信邪,洗了手抱着自己的吉他过来,弹得也是新手入门的《小星星》。
让陆忱跟着他唱。
指尖划过吉他就是星光。
宁晃慢悠悠开嗓:“一闪一闪~亮晶晶~”
陆忱:“一!闪!一!闪!亮!晶!晶!”
宁晃:“……”
深吸了一口气,把声音放得更缓一些:“一闪一闪~亮晶晶~”
陆忱:“一!闪!一!闪!亮!晶!晶!”
宁晃面无表情把吉他放下:……闪个屁,不闪了。
这他妈实力音痴。
陆忱笑得不行,险些歪进豆袋沙发里,说:“我天生的五音不全,当时还以为学吉他能救一救,谁知根本没救回来,还把老师气跑了。”
宁晃想起他弹得那一手烂吉他,越发看不下去,皱着眉说:“哪个废物老师教你的?”
陆忱说:“你。”
宁晃:……
不是,他34岁怎么这么废物,教个吉他就教成这样?
但仔细一想陆忱唱歌那个德行。
可能也不怪他。
陆忱慢悠悠讲,当初让宁晃教自己弹吉他,教了三个多月,教到小叔叔天天头顶冒烟。
奈何陆忱是个彻彻底底的五音不全,音符和音符之间听不出差距,节奏感也近乎没有,原本切菜烘焙时灵活漂亮的手指,放在琴弦上就变成了木头。
后来好容易学会了一首不忍卒睹的小星星,再难一点的,就的确是地狱难度了。
学到手指起泡,也没学出个结果来,小叔叔让他气得七窍生烟、口干舌燥,转头还要低着头给他包扎手指,絮絮叨叨嘱咐他拨弦不用太用力,做梦都是他无比拉胯的小星星。
最后他实在是舍不得折磨小叔叔了,终于还是没有继续下去。
这种折磨,十八岁的小叔叔显然是不愿意受的,教了他不到十几分钟,就确认了这是个苦差事,只是拧着眉毛哀叹:“我当初为什么想不开,教你弹吉他?”
“因为我想学。”陆忱笑着说。
宁晃面无表情:“那你为什么想不开?”
陆忱想了想,笑着说:“因为年轻的时候就想学。”
“有多年轻?”
“中学的时候?”
52
假使孩子们是模具里倒出来的玩偶,那么年少时的陆忱,必然是最贴近模子,长得最标准无瑕的一个。
衣着发型永远合乎标准,不会在意喜欢还是不喜欢;房间和书本永远向父母敞开,不在乎隐私和自我;没有喜欢的食物,也没有讨厌的食物,只要送到碗里,他一定会笑着吃下去。
他的优秀是一张塑封好的奖状。
中规中矩地鲜艳,干瘪艰难地呼吸。
他一直做得很好,但难免会有一两次失误。
第一次就是在中学时。
那是隔壁班一个很漂亮张扬的女生,喜欢他的同桌,两人暗通款曲许久,终于有天,女生偷偷换下了校服,似模似样地穿着短裙、化了妆,坐在窗边,对着他的同桌弹吉他。
那是大胆浪漫的一首情歌,所有人都瞧着她。
她弹了一遍又一遍,唱得那男生紧张得红了脸。
后来同桌和女生一起被教导主任追杀,在人来人往的走廊里训了两三个小时,勒令卸妆,罚写检讨若干。
两个人自然不能一起写检讨,同桌在门外写,女生在屋里写。
教室里还剩下一个帮老师批作业的陆忱。
女生的脸洗得干干净净,垂头丧气,说:“糟了糟了,这下丢了大脸了,你同桌肯定不喜欢我了。”
他看了她一眼,在本子上写:
不会,你弹吉他的时候很漂亮。
还有,教导主任还在门外。
女生就笑了起来,趁着教导主任不注意,又冲自己即将上任的小男友大胆比了个心。
陆忱的举动,没有一丝一毫的逾越意味,他从很小就很清楚,自己是不喜欢女生的。
这只是一个客观描述。
“然后呢?”宁晃歪着头问,“你跟她成为朋友了?”
陆忱摇了摇头:“然后本子上的字被父母发现,我就挨打了。”
“说我心思不在学习上,只想着女孩,怪不得成绩退步。”
“我说让他们很失望。”
宁晃沉默了片刻,问:“然后呢?”
然后他辩解了,但是被称作学会了顶嘴狡辩。
“那时候一负气,又一时上头,离家出走了。”陆忱有些不好意思,却又有些想笑。
其实那天他连自己都没想明白,为什么想要离家出走。
只是有一个声音叫他逃走。
他避开了这个话题,慢慢说:“就是那天起,开始想学吉他的。”
“那时候我想的是,会不会以后我也可以给别人弹吉他。”
也可以像那女孩一样,坐在什么地方,看着一个喜欢的人,在一瞬间变得奔逸、明亮而大胆。
——哪怕他注视的是一个男生
宁晃认真在脑海中描绘了这个场面,的确是极浪漫的场景。
但同时,他又想到了陆忱唱歌的杀伤力。
沉默半晌,还是无法悖逆自己的良心,道:“唱歌……还是算了吧。”
陆忱就笑起来:“有那么难听吗?”
唱歌难听的人,往往意识不到自己走调走得又多离谱。
宁晃问:“她当初弹的是什么?”
陆忱念了一个歌名。
宁晃冥思苦想半天,终于摇了摇头,说:“算了,你这辈子是学不会了。”
说着,在露台边找了个合适的地方坐下,指尖从琴弦上掠过。
头顶的漫天星光、远方的万家灯火,分不清谁是谁的倒影,小叔叔坐在这对称线中间,仿佛一切都成了泡沫似的虚影。
他注视着陆忱,也只注视着陆忱。
只有卷过他碎发和衣角的风声、清澈的歌声,是这夜里唯一的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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