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是从年轻时过来的,也经历过糟糕透顶的家庭关系,甚至比陆忱更憎恨自己曾经的家庭。
如果早些年,有人莫名其妙以恋人的名头,自作多情、非要插到他那狗屎一样的关系中间。
他可能真的会生气,质问对方为什么多管闲事,哪怕插手的人是陆老板也一样。
谁能料想,风水轮流转,如今他也成了无事生非的大人。
宁晃自嘲地笑了笑,还没想清楚该怎么说的时候,却冷不防被敲了敲驾驶座的窗。
然后驾驶室的门被直接拉开。
陆忱立在他驾驶座的门外,神色平淡喊他:“小叔叔。”
麻烦了,不会真生气了吧?
宁晃的眉心儿跳了跳,皱着眉不知道说什么好。
却听见陆忱说:“市内到机场的路很远。”
“我来开。”
宁晃:“……”
是说这个啊,那装得这么吓人干什么。
宁晃松了口气,绕到副驾驶座那边。
陆老板垂眸替他拉上安全带,又替自己也拉上,问他:“一会儿还有安排吗,我送你去。”
轻轻松松反客为主,他倒成了搭顺风车的了。
宁晃说:“没有,你去你的地方就是了。”
“好,”陆忱勾了勾嘴角,余光瞟了瞟他松懈下来的表情,发动了车。
然后温声说,“正好路上想想,怎么跟我解释。”
宁晃窒了片刻。
还是知道了啊?
那装得跟没事儿人似的。
是琢磨着,现在他没法跳车了是吧?
187.
就算陆老板让他解释,宁晃也很难解释自己的行为,究竟出于什么样的心态。
最一开始是在陆忱创业没多久的时候,出去酒局应酬,给他打了电话,就醉酒不知东南西北。
把私人手机弄丢了。
宁晃把人拖回来的第二天才发现的,耷拉着脑袋沮丧,可怜巴巴说,几千块呢。
那时候陆老板创业创得负债累累,身上最值钱的就是两部手机,一部联系商务,一部是私人用的。
宁晃看他这样就忍不住笑,说:“你刷我的卡,再去买一部。”
陆忱也不知道从哪儿学的倔脾气——兴许是跟他学的。
自顾自低着头说:“不要,你打我另一个号就行了,我下个礼拜看看能不能宽裕点儿,再去买一部。”
那时候陆忱刚刚毕业,早就立志不再用他的钱,还要把他的钱都还上。
他也只能尊重这位新上任的小陆老板。
结果也偏偏就是那几天,陆妈妈想给他打个电话,几天没打通。
最后通过了好几个亲友,辗转打到了宁晃的手机上。
声音都有点发抖,说:“宁老师,陆忱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宁晃愣了愣,第一次怀疑自己这个“宁老师”的称呼,或许真的指他是个幼儿园老师。
而正在厨房做菜的,是他负责监护的陆忱小朋友。
电话那边的声音却是惊慌失措的,半晌稳住声线,重新回到情绪稳定的声音,说:“我是陆忱妈妈,宁老师,打扰你了。”
“我这几天一直没联系上陆忱,他朋友圈没更新,托家里亲戚给他打电话,也没打通,你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吗……”
那时黄昏的阳光是橘色的。
那时陆忱在厨房关着门炝锅,门缝里透出了炒菜的香气,发出一阵阵油锅的声音,偶尔陆忱还会把自己炝得咳嗽两声。
宁晃很喜欢这样的声音,因为只有两个人的家,有这样的声音,似乎也一下变得热闹而有人间烟火气了。
电话那边的声音却是心神不宁的,显然应该担心了许久。
宁晃看着陆忱的侧脸,想了想,放缓自己的声音:“他没事,就是手机丢了——你要他接一下电话吗?”
陆忱妈妈沉默了一会儿,说:“不了,他人好就行了。”
宁晃不止一次地为人的复杂感到奇怪。
那时候,陆家的父母依旧不原谅陆忱,不愿意尊重他,更不愿意承认自己做错过什么。
而同时,他们关心他,也爱他。
但他不打算深究。
只是平静回答:“好吧。”
电话那边却没有挂断,只是犹豫了很久,轻声问他:“……他最近怎么样,工作还顺利吗?”
宁晃是不会说客套话哄人的,只是说:“不大顺利,但他心态不错。”
电话那边没说话。
却听见陆忱终于炝完了锅,拉开厨房的门,笑着说:“小叔叔,吃饭了。”
“跟谁打电话呢?”
炒菜的香味扑面而来,一起涌来的,还有调料的辛辣。
“没谁,”宁晃喉咙发痒,也跟着咳嗽了一声,“你炒什么了,这么辣。”
陆忱拿起两个碗来,背对着他去盛饭,笑着说:“圆白菜,辣椒可能放多了,但很下饭的。”
宁晃低头,看到那边电话听了好一会儿,才无声无息地挂断。
陌生号码,通话时间并不长。
他终究是叹了口气,低头摆弄了自己手机一会儿。
陆忱见他半天没到餐桌这边来,便凑过来看,说:“干嘛呢?”
宁晃把照片备忘录什么的删了删,大都是些云端文件,倒也不怕备份麻烦,就这样把手机扔给他。
“卡我给拆了,你先拿着用,正好我也该换新的了。”
“等明年过年出新款,记得还我个贵的。”
陆忱耳根发红,下意识就想说不要。
但一想到是小叔叔用过的,又攥紧了,指尖儿磨蹭了半天,低声说,那等我还你。
宁晃没说话,笑了笑,最后揉了他脑袋一把。
188.
哪怕人到这个岁数,陆忱其实有些不愿跟家里联系,不是怕,而是心累。
忙生意的时候,更是经常接不到电话。
没到这个时候,陆妈妈实在担心,就会打给宁晃。
“大概,一年也就一两次吧。”宁晃笑了笑,说,“也没说很多。”
车行驶在路上,宁晃盯着窗外的风景,慢慢说,“……你权当我是烂好人自作主张,你要生气,也没关系。”
宁晃十几岁起,家里就是彻头彻尾一团糟烂,直到现在,他的父亲不知所踪,母亲有新的家庭,而除了跟母亲偶尔联系,几乎已经没有家这个概念了。
如果有人问他是否后悔,宁晃是绝不后悔的。
因为他别无选择。
但陆忱始终跟他不一样。
哪怕不尽如人意,他依旧有爱他的人。
无论他是否会回头,他都有一个原本属于他的家庭,在等着他。
“你要说非要个理由,那就是……搞了比自己小的小男生,总得对他的人生负点责。”
宁晃玩笑似的语气,声音却格外的认真冷静,“总不能让你跟我十几年,最后众叛亲离,除了我什么都没有吧。”
他那时坚定支持陆忱继续读书、念研究生,无论是旅游还是活动,都时常带着陆忱同去。
他原本不是喜好社交的人,但带着陆忱就乐意去拓展人脉,由着他去多认识些人。
也都是这个理由。
他比陆忱大一点,知道什么对他来说更重要。
他不会强求陆忱去做什么,只是在无声无息地给他机会。
他看着陆忱从小城刚走出来的、青涩拘谨的大学生,逐步剥离掉父母为他留下的刻板壳子、从听话和顺从之中挣脱出来,一天比一天更强大。
最后变成了这样落落大方、温文尔雅的陆老板。
这是他意料之中的结果。
他见过许多凉薄的人情,比陆忱要更冷静。其实本没有想过,自己能一口气跟陆忱走过这样久的。
也许在他当初的设想中,会更短一点。
五年,四年,三年,他们可以在能够相互爱慕的时候,彼此陪伴。
或者在陆忱长成陆老板的时候,能拥有更好的人的时候,陪伴和爱都会厌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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