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语当中的意思已经毫不遮掩,很显然,那一条通道指的就是顾栖。
顾栖于是想起来了那些在看到宴家家主的第一眼就被唤醒的、五岁之前的记忆。
——他原本不该成为如今的模样。
生之伴以星陨,血可召养魂灵,诞于阴年阴月阴日的大凶之时,若死亡则必定化为厉鬼,但若是有得到好好的教养,却也未尝不能够成为一名强大的天师。
但是当这个孩子以这样的体质再次出现在世人面前的时候已经有五岁,一切都被定性不可逆转。他的身体里面充斥的并非是生机,而是浓郁的阴气,与其说是人类,反倒是更像披着人的皮囊在世间走动的鬼怪。
于是便得出了结论,这个孩子应该被长久的监控起来,他不能死,但是人们却也畏惧着他的“活”。也有不少天师叹息,如果能够再早一些、在顾栖体内的阴气尚且没有发展到这般的规模的时候,就以外力去干预,他说不定也可以像是寻常的普通人一样活着。
这五年的经历与记忆模糊不全,这都被归结于年幼的缘故。可顾栖如今却记起,事情的真相是他在那五年当中都并非作为一个独立的“人”,而是作为实验体0422号,在宴殊同的秘密基地当中,和其他许许多多同样稚龄的孩子一起接受来自于宴殊同的“培育”和“养成”。
0422号成为了最后唯一活下来的那一个,在五岁的时候彻底固定了自身存在的“基础”,得以进入下一个实验阶段。
“你要好好成长。”在封存这一段记忆,将名为“顾栖”的孩子放回属于人类的世界的时候,宴殊同将手放在他的头顶,露出的笑容似是温和,声音里面甚至带着期许和祝福。
“你会被厌弃,会被憎恶,所有人都不会欢迎你,并用最大的恶意来对待你的存在。”
“然后……”
“你会尝遍世间诸苦,历经诸世之恶,在怨憎与恶意当中被浇灌,接着死亡,与万鬼之渊联通,成为万鬼之王。”
“到了那个时候,就为我打开通道吧。”
“——这既是,你诞生于此世的全部意义了。”
第71章
九龙抬棺-09
宴潮生觉得他躺不住了。
他已经保持了沉默许久, 然而随着宴家家主越是夸夸其谈、越是将他那绵延了千年的计划挑拣着说出来,并且谈及了顾栖是他怎样等待了许久的作品、他在顾栖的身上是如何的花费了时间、精力和心血来培养之后, 宴潮生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膨胀的河豚, 只差最后一步就会爆炸。
“七七——”他拖长了语调,带了些商量的语气在其中,“我有点忍不住了。”
宴家家主原本滔滔不绝的话语都因为他这突然的打断而停顿了一下。
“嗯?”他发出了略微疑惑的鼻音, 然后突然之间意识到, 这整个过程未免有些太过于顺利——无论是控制住顾栖也好,还是让他去掠夺了属于宴潮生的鬼王本源也好,又或者是之后发生的种种也好——简直是顺利过头了。
就像是老天义无反顾的站在他的这一边, 在帮他将沿途所有的阻碍全部都清除掉一样……但是宴家家主并非愚笨之人,在终于成功的喜悦退去之后, 他冷静下来,发觉了这件事情当中那些微妙的违和感。
但是在他彻底反应过来之前, 已经有一把银白的□□抵在了他的胸口上, 接着是蕴含着阴气的子弹被射入他的胸膛, 并且在身体里面炸开。
站在他面前的顾栖神色冷漠的垂下手臂, 手中握着的银白□□尚未收起, 枪口还在冒着袅袅的烟, 双眼当中满是清明,哪里有一分一毫的被控制的模样。
宴家家主并非是傻子, 见他这般模样, 哪里还有不明白的:“你们联手耍我?”
原本应该是“被偷袭了本源”、“无比虚弱”的宴潮生已经站起身, 走到了这边来,一只手亲昵的搂住了顾栖的肩膀, 居高临下的看着宴家家主。
他的面上挂着笑, 但是眼底的光却是极为冰冷的, 像是将面前的宴家家主视作了砧板上的鱼肉,正在思考着应该怎么样去用刀一点一点的、将其细细的剁碎,做成鱼茸才好。
“只是一些小小的手段。”宴潮生说。
“你打草惊蛇了。”顾栖指责他。
“抱歉抱歉。”宴潮生虽然嘴上是这样说的,但是看他的样子,显然并没有真的觉得自己有什么错,甚至还颇带了些理直气壮,“但是我的确没有办法再忍耐下去了。”
“他那样说你哎。”
而宴潮生没有办法对此不在意。就算那些都是已经发生过了的、既定的事实,宴潮生也不喜欢顾栖被这样当做一个物品去描述。
他的少年该是最璀璨的明珠与珍宝,而非任何人为了达成目的去创造的器具。他的诞生理应伴随着期待与欢喜,没有谁是为了成为另外一个人的工具,所以才会降临在这个世界上面。
那些词语与描述,宴潮生分毫都不愿意见到他们同顾栖联系上。
所以,就算理智知道应该保持镇定,等着听听从宴家家主那里是不是还能够透露出更多的消息来;但是从情感上,宴潮生只希望宴家家主闭嘴。
而你很难指望一位鬼王在面对自己存续于此世的执念的时候,还依旧能够保持镇定和理智——那根本不现实。
顾栖放弃了和宴潮生继续讨论这个话题,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他从来没有在言语的交锋上能够胜过宴潮生的时候。他伸出手,抓住宴家家主的衣领将他提起来,强迫对方看着自己的眼睛。
“通道,和你说的那个约定。”顾栖问,“都是什么?”
宴家家主面上的表情已经重新平静了下去,像是接受了自己在这一回合的落败,但是这并不代表着一切也都在此结束。他垂着头,一只手按着自己的胸口,但是仍有血液从指缝溢了出来,“滴滴答答”的流了满地。
半晌,才听见宴家家主低笑了一声。
“已经觉得自己占据了绝对的胜利高低,所以迫不及待的要来我这里寻取成果以佐证自身的胜利吗?”男人意味不明的感叹着,“真是自信啊。”
“但你们是不是忘了什么?”
“这里……可是宴家。”
是从他发源的、是他扎根经营了一千五百年的宴家,如果将宴家比作是一颗枝叶繁茂的参天古木的话,那么宴殊同便是这古木之下的牵连甚广的根系。——是或许平日里并不如何惹眼,但是却牵一发而动全身,无论从哪一个角度都根本不可能绕开的、常隐匿在外人看不见的阴影之下,但又偏偏重要到无可或缺的那广博根系。
就仿佛是要佐证他的话一般,有先前被忽略了的响动由远及近的传来,随后是乌压压的涌上来的人群,全部都是宴家的天师。
只不过眼下,他们看上去眼神空洞,表情麻木,与其说是人,倒不如说那是在傀儡线的操纵下上演的皮影戏,僵硬而毫无自己的思想。
顾栖感到了一阵的头皮发麻——他并非是畏惧于这样被包围、不得不面对数倍于自己的敌人的情况,而是因为这些隶属于宴家的族人脸上的表情让他回想起一些不太好的记忆——三年前在罗城的时候,那段被操纵的、只能够眼睁睁的看着宴乐为了他而去赴死的记忆。
顾栖的脸色于是就变的难看了起来。
宴潮生的脸色也很难看,但却是与顾栖完全不相同的理由。
“你把他们怎么了?”他问。
诚然,因为一直以来所受到的、来自于宴家家主的迫害,宴乐的确对于整个世界都抱有着一种“厌倦”的态度;但是从另一方面来说,他也清楚的知道,唯一的问题只出现在占据了父亲身体的怪物身上,宴家并没有任何对不起他的地方。
来自家族的养育是真实的,来自族人们的善意也是真实的。而这些就注定了,宴潮生并没有办法将他们视作是同自己完全无关的陌生人,对于他们眼下的遭受根本不能视而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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