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几人用完午膳,卢父忙家中事务,卢毓便带着两人在宅子里闲逛。
关于跳水轻生,卢毓并没有说出原委,料想这是他的伤心事,如今想开了不再寻死觅活,对他而言算是重获新生。伏霄没有提及这方面的事,也令卢毓松了一口气。
“家里招待不周,两位莫见怪,”卢毓是个青涩少年,待人接物却显得很熟练,“宅子里唯有这处花园能拿得出手,以往叔伯们来时,父亲总带人来此处。”
卢宅的花园打理得雅致,师无算颇感兴趣,在绿树荫蔽中走着,与卢毓畅谈甚欢。
卢毓道:“看不出师公子对园艺竟这么有见地,小弟拜服。不知两位兄台在夏郡待到几时?若有空,随时到我家园子里来转转。”
师无算说得兴起,端详着满园子夏花,欣然点点头。
伏霄徒然被晾了许久,这时候终于道:“随缘去留,待到什么时候腻味了,就什么时候走了。”
卢家派个小孩来打探他们,未免太明显,伏霄这般说话,只是给卢毓上上眼药,绝不是存了别的心思,绝不是有言外之意。他咳罢一声,双目笑意盈然看着卢毓。
师无算瞥了伏霄一眼,飘然转身去看那些花树。
卢毓没瞧出他们之间的这点猫腻,呆呆地点点头:“啊,这样随性,让小弟好生羡慕。”接着话音一转,道:“那日江上相见,我看两位从对岸过来,是上过了小归山?”
这个没什么好隐瞒的,山下人那日都见到了他们,伏霄点了点头,“听闻了山南居士的声名,便想着去凑个热闹碰碰运气,谁料还是吃了闭门羹。”
“这样啊,”卢毓想了想,“山南居士许久不露面,我们久居此地的也从不曾见过他,就连我父亲也不清楚他长什么样子,以往家里想请他来给我做西席的。或许,他并非一个人而是一群人,又或是不在人世了?”
伏霄笑道:“谁又能知道。”
边说边走,园子深处景致更好,亭台水榭一应俱全,穿过雪白的月洞门,里头又是一番天地,伏霄眼尖,见那深处有个明显不和谐的色块,应是个小祭坛,再走几步,便见坛上有一尊泥偶,系着绸缎斗篷,十分惹眼。
卢毓显然吓了一跳,磕磕巴巴地转身,打算找个借口将伏霄他们带到别处去。
师无算悠悠地跟在后面,适时地杵在月洞门处,问道:“那是何物?”
卢毓去路被堵,脚尖趿着地面,不太愿提起,尴尬小声道:“……那是灵佑娘娘,没什么好看的。”
按照这种情形,有眼色的一般不会再问了,但伏霄今日来就是要做不长眼的瞎子的,于是一副迫切模样,追问道:“这便是灵佑娘娘?我来前也听人说了,似乎很是灵验。”
“啊?白公子是从何处听说的?城里现在已经传成这样了么……”卢毓眉毛撇成个八字,一副忧愁模样,“可没信他那个布道的鬼话吧?”
伏霄拂开扇子,遮住下半张脸,似乎颇为顾忌地小声道:“这娘娘的神位在前,小卢公子怎么这般讲话?”
卢毓虽涉世不深,也知道不犯人忌讳的道理,一下子改了脸色,支支吾吾道:“二位兄台可是入了灵佑门门中?我口无遮拦冒犯你们,实在对不住。”
两人相视一眼,摇了摇头。
伏霄解释道:“只是听过一些传闻,有些感兴趣,小卢公子大可放心。”
卢毓见他们如此,才放心将人带离了那小祭坛,路上说起缘由。
“此话由我来说,或许不能令人信服,可是二位兄台对我有救命之恩,不能不提醒你们一句。此地原是没有什么‘灵佑娘娘’的,都是方士胡诌。”卢毓将人带进一处小凉亭中,坐下后,轻轻叹一口气。
伏霄看他这个呆呆的样子,知道此行是来对了。
卢毓顶着他们的目光,硬着头皮讲道:“灵佑门的来历,就要说到曾经的‘神异教’,而说起神异教,就要提起一年前发生在本县的一起拔甲案件。”
竟这么弯绕,伏霄奇道:“何为拔甲?”
卢毓眉毛颤颤的,道:“就是拔指甲。有一晚城中一个开酒楼的富户,夫妻两个在睡梦里被人拔下了十指的指甲。”
师无算沉吟道:“真是残忍。”
“虽是如此,两夫妻两个并没有性命之忧,他们报官之后,此事就渐渐传开,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街坊之中有留言,说他们得罪了神异教的神异娘娘,被下咒才会如此,一时间他们家酒楼的生意一落千丈,就连大人吓小孩也是说‘仔细得罪神异娘娘’,这家人不堪旁人的闲言碎语,就离开本县去了外地。”
伏霄道:“这拔指甲的人犯抓住没有?”
卢毓顿了顿,道:“说来反常,官府本应追查拔甲的真凶,可是他们却找出一批神异教的人,开春前全部砍了头,宣称异端已除,县里还真安定了些时日。案子报给知府,县官还受了褒奖。”
想起蔡殷那个样子,做出这等事倒不令人奇怪。
师无算道:“莫非神异教是确有其事?”
“这怎么可能,”卢毓皱着脸,“怪力乱神之事,却被煞有介事地当个案子给破了。”
蔡殷默许的行为,变相承认了所谓“神异教”的神异之处,后来民间零零散散冒出些神棍招摇撞骗,神异教夺人气运不是?官府要将神异妖人杀头,那么这些后来的神棍便反其道而行之,自诩能替人转运,渐渐地受到追捧,短短数月迅速累积起家资,竖旗立派,就叫做“灵佑门”。
灵佑二字,自是神灵庇佑之意,还真有不少人相信,给首座的神棍缴纳了不少家财。
卢毓的父母着急儿子无有功名,病急乱投医地请了一尊灵佑娘娘像回家,今日放在园中供奉,不想被撞见,令卢毓羞愤难当。
他面色黯淡道:“两位兄台切莫取笑我,都是我不长进,家母才信了妖人的鬼话。那个灵佑门,千真万确不能取信,就我知道的,被他们骗的倾家荡产,仍然要卖儿卖女给他们上供的人已有好几家了。”
师无算抬眼看伏霄:“听你这么一说,这个灵佑门大有问题。”
卢毓说了半天,已然对他们生出些亲近,沮丧道:“幸好你们两位还愿听我倾诉,家父家母却是深信不疑,我每每想劝阻他们,还要被骂不孝。”
伏霄摇了摇扇子,道:“小卢公子放宽心,官府必定不会任其做大,澄清真相只是时间的问题。”
卢毓道:“但愿如此。”
脸上却是明白写着“官府是饭桶”几个大字。
回到住处时,天色已晚,馆驿的厨房做了些清淡小菜,子兴替他们端上楼,又颇有自觉地下楼去大堂,与同来的禁卫一道坐着吃。
师无算挟一筷子炸花生,还在想白天卢宅的事情。
他们这间房地势高,正临江边,透过窗户能看见窗外的沙洲,江风凉爽宜人,江面上三两渔火,还有人在沙洲中夜钓。
师无算想着白天时卢毓说的话,道:“我看卢毓不像是说了假话的,不过,为保险起见,还是让人在这里调查调查。”
“不错。”伏霄一改往常懒洋洋的模样,语调十分认真。
师无算舀了勺菜汤拌饭,边拌边出主意,“倘若卢毓所言非虚,那么真正的症结,就出在官府身上。我是不信哪一个正儿八经考试出身的官员,会相信这种荒谬的神怪之事,拔指甲的凶手不抓,却去杀了一群所谓‘神异教徒’。”
伏霄叹息一声。
师无算还道他是忧心事情难办,想了想也对,毕竟涉及一方郡县的官僚,天高皇帝远的,想办得滴水不漏实在很难。
便说道:“夏郡的官员虽然多,但是关系不像京师那么驳杂,如今容王也在这里,不妨借用他的手。”说到一半抬起头,才发觉对面神情不对,观察一阵,倏地眯起眼,“贺珠白?”
伏霄茫然地转回视线,“啊?”遂不明所以地指着江中沙洲上垂钓的渔夫,慨然道:“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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