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朝后伏霄照例在刑部当差,几个月中仍有明里暗里尖酸他的折子飞去皇帝案头,不过偌大一个朝廷,岂有不被臭骂之人,讨伐昭王的这点酸言何足一看。倒是老皇帝不知何故生出一股闲心思,有时命人送一两本骂得精彩的去昭王府与伏霄看,伏霄一打开,里头朱批已批过一回,品评得津津有味,叫人看了汗颜。
再说韦敦入京之后,自然也招来些骂名。他年轻时就是有名的浑性子,如今就要六十,爆裂脾气并未消减。有时被些酸文人骂到门面前了,他二话不多说,架起椅子坐在门口,将人骂得落荒而逃,渐渐再无人敢上去迎战。韦敦终于落个清净,一连数月,都沉寂在书房里研究他从小归山上带下来的丹方。
伏霄有时候登门拜访,会与他对弈几局,对于朝堂之事自然绝口不提。不过韦敦大才,有些伏霄看不分明之处,都被他以棋局道出解困之法,从此伏霄对于韦敦,更加敬重。
此之后,再有关于夏郡的只言片语,也只是沈綝遥寄来的一些书信了。
沈綝在夏郡遇到一些阻碍,千百年的权贵不是那么好撼动的,有几次他险些丧命,好在都化险为夷。他绝非只读圣贤书的酸儒,自然知道人情世故之道,碰壁几次更加心领神会,如今他在府衙已经渐渐站稳脚跟,待些时日,便可大展拳脚。
至于朝中的经营,对于伏霄而言更是近水楼台,冬去春来,他渐渐地在朝中如鱼得水,若是再有人想翦其双翼,也是难上加难。
就连伏霄自己都觉得太顺了,有时对师无算说起,师无算也只道:“殿下身边一人可抵十人,纵有危困,也能一一化解。再说了,前面的路,我会一直替你看着的。”
第38章 龙虎乱.38
这年是师无算在京中过的第二个除夕。头一年他还算过的安定,今年则大不同,从夏郡回到京师,他常常劳于案牍,四更天和衣而睡、五更末便醒已是家常便饭。这个初一到十五,整个人像浸在一团无尽的长梦里,昏昏沉沉,勉力支撑起几分清晰思绪,还都用在了正经事上。
伏霄亦是连家都回不成,在衙门批了十几桩春后的斩监候,十五那天深夜才从刑部踩着虚浮的步子回到王府。
是以今年昭王府年过得淡淡。不过,昭王府其他人倒是会自娱自乐,子兴去买了一车的焰火供府上人过上元,伏霄回到家里时,满墙的硝石味儿。
前院玩得热闹,师无算却没露面,家里的小使女要去叫,伏霄没允,自己卷了支焰火去到后院,翻上墙,清一清嗓子高喊道:“阿——和——”
这就样心里默数着屋里人影走出来的时间,在师无算走到廊下那一瞬间,点燃了引线。
伏霄跨坐在墙头,面庞被一阵一阵的光焰照亮。师无算身披厚氅衣,怀着双手在廊下观赏了片刻,才道:“险些都要睡了,若不是你叫,真不想爬起来。”
伏霄笑道:“累死我了,你屋里看着倒暖和,我借来睡睡。”
师无算转身进了屋,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于是伏霄利落地翻下墙头,带着一路风霜进屋,砰咚一下倒在那张榻上。见师无算端起灯走近,便往榻内挪过少许。
师无算无情道:“殿下却还没有汤沐过。”
伏霄一路赶回来,已是疲惫交加,以枕捂脸耍无赖:“吃住都在刑部衙门,早就好好洗刷过了。”耳边便是一声叹息,一双手往被褥里加了只暖炉,而后才窸窸窣窣卧在了一侧。
窗户映着外面透进来的亮,一会儿亮一会儿暗,伏霄在这不尽的明灭里看着师无算的侧脸轮廓,道:“人间真是好,以往怎么不觉得呢。”
他从前做神君时,也觉得人间好。好就好在稀罕东西不少,只是这份好总是虚的,有与没有都对龙君的逍遥日子没有什么影响。如今像模像样当了一回人,尝过无数烦恼后,才觉得,人间正是因为这烦恼,才有了无尽的妙处。
长久的亮光后又是长久的黑暗,师无算在这阵黑里浅浅地“嗯”了声,似是对他的回答。
伏霄道:“这么久以来,阿和有没有烦恼?”
身边沉默片时,说道:“人间烦恼无数,若全是烦恼,便是没有烦恼。”
“若一定要说一个呢?”
师无算再次陷入久久的静默。下一轮喧嚣的焰火声响起时,他稍稍转过身,背对着伏霄,声音从被褥当中传来:“那也只是,无力改换宿命的烦恼吧。”
半晌无声音,大约两人都是睡下了。
开了这个头之后,伏霄就更加没顾忌。上元刚过,公务更加繁忙,各地积压的文书雪片一般飞来,伏霄星夜才回府中,有时看见师无算院里似有一星灯亮,便毫不客气推了门,强行占走他一半枕席。
师无算嫌弃无果,带着薄怒卷了被褥至一边。却听对面扮可怜道:“白天见也见不到,只有晚上一块儿躺躺,这府上哪里都没你阿和公子的住处喜人,半院子花草,看得人疲乏消了一半。”
师无算问他剩余一半又去何处消遣了。
伏霄转过头神秘道:自在阿和公子榻上消遣去了。
遂受了好一顿捶。
这般打打闹闹,春天也就过去了。
立夏之后皇帝身体愈发不好,经名医诊断也看不出毛病,只是拿药吊着。这般熬过一个夏天,秋燥时已然撑不住了,在朝会上昏睡过去,顿时天下大乱,这乱中自然还有无数双眼睛虎视眈眈:此时的圣上,当明白自己的情况,如何安排后事,十分令人遐思。
老皇帝的身体已经容不得他再上朝听政,但国事不可一日荒废,有朝臣建议选出一位皇子监国。几个皇子皆有支持之人,其中自然贺文逸的呼声最高。
然而老皇帝荒唐半辈子,此时也不负众望再出一次昏招——他让尚还在京中的几个皇子轮流监国,你做初一我做十五,一碗水端平,谁也不偏倚。
这个昏招带来的结果就是,谁都想在监国期间替自己捞取一些好处,甚至直接断了旁人的生路。所以直至这年的年关,朝廷发出的政令时有易辙,甚至在两位亲王交替之时,闹出朝令夕改的笑话,令下面官吏叫苦不迭。
所谓得饶人处且饶人,相互倾轧的皇子们却回回都下死手。
于是在这年冬天,皇九子第二次轮值监国时,刺客从夹道两侧突袭他的坐骑,人马俱惊,一片打乱中他的头颅跌下马鞍,翻滚进人群中。
伏霄自此彻底做了几位兄弟当中的老大,十分惶恐。
惶恐之余还要安排人手彻查刺杀案,有嫌疑的人逐个摸排。其实伏霄非常怀疑贺文逸——但他当时不在京城,他舅母亡故,便去了西北天水郡吊唁,就连季叔玄也一并去了西北,来回之间路途太远,确实不足以支撑暗杀的精密筹划。
案子调查将近七日,杀了无数人,幕后主谋似是终于承受不住压力,在家中上吊自尽。
何其熟悉的场面。
皇九子之死就像一个信号,京中顿时人心惶惶,老皇帝的身体在经历数次丧子打击之后,这一次终于是撑不住了,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消瘦、老去。
人命向来脆弱,时候到了任你本事再大也不能回转,帝王将相与平头百姓死后不过都是一抔灰,老皇帝此时恐怕明白了这个道理,不再与天争寿,将养着病体,抛却从前那些方术神药。一日之间,那些被捧到天上的方士地位跌至谷底。
这日老皇帝忽然问身边内侍,他的皇陵修得如何了。
皇陵早在五年前便开始大兴土木,自今秋后,更是紧锣密鼓地绘制壁画,不日便可竣工。
但内侍闻言还是两股战战,说着吉利话哄老皇帝高兴。平时都舌灿莲花的,这会儿却已不奏效了,老皇帝只是出神望着宫殿外的天,倏而吩咐道:“去把朕的儿子们叫来。”
这回进宫究竟是鸿门宴还是登云梯,没有人能预料。
伏霄进宫前还在与禁军统领饮茶。他们在夏郡时便已结识,回京后提拔些许武将不过举手之劳,任用人才,伏霄不吝于此。
那人听闻后,神色凝重:“近日京中线人来报,鲜有人至的宅院中,似有磨刀之声。我带人进去查看,却又一无所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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