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霄还有闲心玩笑,“刀兵不详,磨刀的恐怕是不肯见人的鬼。我这就去求韦敦先生,画一道符送给军中兄弟捉鬼。”
对面悟了悟这其中的意思,又道:“方才陛下唤王爷入宫,这一路卑职会加派人手,王爷尽可放心。”
伏霄拱手说一声多谢。
宫墙前早有几人在等待,平时尚能交谈的几人此刻一句话也说不出,各自凝重地交换过眼神——贺文逸果真没有赶回来。
除此之外,那一双双眼睛里充满猜忌、痛恨、怜惜,复杂的情绪看也看不尽。至于伏霄自己有没有,他抬眼扫过阴郁的天,想起幻境中诸般因果,只觉得真真假假,早已分不清了。
皇帝寝宫外一片死气沉沉,众人都等在殿外听候传召。
头一个进去的年纪最小,几个人之中老皇帝最宠爱他。他迷茫地看了一眼兄长们,垂着头拢着双手走进去,不到一刻钟走出来。
倒是有人跃跃欲试想去询问里面的一切,可斟酌再三,到底还是悻悻放弃。
伏霄料想,自己生平最不受老皇帝宠爱,恐怕是最后一个进去,果不出他所料,所有人都在里边听过一轮训了,才轮到内侍叫伏霄进殿。
所有人的目光似乎都在这一刻带上了同情。
他深吸一口气,缓慢地踏过门槛,轻声对开门的内侍道一声劳烦,视线在明亮的室内快速扫过。深处的帷帐全部放下,随着开门带起的风,好似活人呼吸微微起伏。
步步深入,只看见帷帐闭得严丝合缝,老皇帝就在那后面,始终不露真容。不知什么时候,内侍全部都退了出去,殿内落针可闻,伏霄紧盯着那张帷帐,脚步略略向前挪动。却听里面老皇帝道:“站在那。”伏霄刚站定,里面又下令:“跪下。”
他只好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膝触地时声音十分浑厚,生怕隔在厚幕后的老皇帝听不清晰。
空气如一潭死水,沉闷得令人几乎窒息,伏霄侧耳听着帐后的动静,犹自猜测老皇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那苍老的声音已倏地徐徐回荡在四壁之间:“咳……十六,老九的案子,你办的如何了。”
不是交待什么,是例行的询问,伏霄大脑飞速转动,便也例行公事答:“回父皇的话,主谋已经自裁,余党尚在追查。”
“追到了余党,你打算如何裁夺?”
“当是按照律法。”
帷帐那头似是嗤笑,抛给了他一个无法回答的问题:“倘若不能以律法审定呢?”
伏霄心中一突。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是一句笑话,世上若有不能以律法治罪的,那便是皇家。
“……国有国法,儿臣认为,世上并无不能以律法约束之人。”
帷帐后嘶哑的笑声断续传来,似乎是听到了世上最为滑稽之事。伏霄面上涌着热气,背后却不由自主泛上一阵冷,他胆大包天地抬起头,即便帷帐之后的人根本看不见他的眼神,他此时也微微颤抖起来。
“不管那是什么样的人,你都该全部杀掉!”
伏霄喉头干涩,不自觉吞咽着,目光灼灼地看向帷帐后,简直想把这道缝隙烧穿一个洞,好看看那后面究竟藏着怎样一个怪物。
他语调不自觉染上一层寒霜:“是,儿臣知道了……”
“看来……你很明白,现在朕命你去……”老皇帝停顿须臾,忽然饱含恶意道,“将你王府里那个师无算杀了,你……你即刻动身,不得有误。”
第39章 龙虎乱.39
伏霄心中一震,浑身肌肉都在这一刻绷紧,几乎是一个预备暴起的姿态,目光直刺向帷帐之后。
在进宫之前,师无算曾与他说起过当下的局势。
“九王爷遇刺身亡,不一定是夺权的信号,更多的可能还是因监国得罪了旁人之故,但是背后的人想必不会料到圣上的身体从此一蹶不振。现在那个人也陷入了两难,犹豫到底要不要趁机逼宫夺位。现在还没有动作,可能是在判断圣上病重的真假。”
桌案上烛台闪烁,一枚晶亮的火焰,凝然跳跃于师无算双眸中。
“……老头子心思深沉,就连我们也不能看透,以往不是没有布迷阵诓骗我们……是真是假,确实不好说。”伏霄双眉峰聚,今年以来,他皱眉的次数不在少,眉心已隐隐出现一道浅淡的痕迹。天生纵意洒脱的面孔,莫名添上几分稳重。
“所以更大的可能,他会选择用自己的方式,来让病重之事成为板上钉钉的现实。”师无算伸手罩在灯旁,晃得影子忽缩忽涨,“但是如你所说,皇上心思深重,他难道看不出这里面的门道么,他在被人暗算时……难道不会反击?”
…………
人心百转,而帝王心每一转当中又有千百道沟壑,叵测至极。老皇帝对师无算的杀心从何而起,此刻哪里可知,一瞬间伏霄难免心乱如麻,纷纷的心绪中却骤然升起一股念头,云破天开般把脑中杂芜全部压了下去。
宫城几道门的位置渐渐在他脑海中成型。
……若无可转圜,今日真要逼得他做个“孝子贤孙”了。
里面躺着的老皇帝对他的杀心仿若未察,又是一阵怪笑,半路顺不上气,剧烈咳嗽着,“不过是诓你的,朕知道你舍不得他。可是今日你能保他一时,还能保他一世?若有一日他的主意大过了你,这杀令由不得你不下。”
“父皇莫戏弄儿臣了。”伏霄回过神来,发觉自己额上浸浸然渗出汗珠,双臂和双腿都不免带上用力过度后的绵软。
“也罢,哼……朕一生不曾把什么真正放在心上,临了临了,咳咳……想要给儿子交代几句话,还要被当做戏言……不管你听是不听,若遇上拦路之人,必要除尽,休管那是谁,休管与他有什么情分——这是朕唯一能教你的。”
帷帐后老皇帝声线僵硬,撑着一口气将话讲完:“现在你没有这个硬心肠,下不去手,往后便是你吃苦头的时候了……往来千百载帝王没有不好杀人的!朕叫你杀了他,不是因为你是朕的儿子,而是因为你脚踩的地方是整个天下的至高之处,没有人能超过你,一旦有人比你高了,就是你死的时候,所以你要盯着,有人开始往上走,你就把他杀退。”
伏霄心头混乱,满耳只听见一个“杀”字,腥气森森绵延不断地织做一张丝网,轻飘飘落在身上,盖了一层又一层。
老皇帝卸下一股力量,虚弱颤颤道:“朕的话讲完了,朕死后……”
“父皇万寿无疆,今日是怎么了,何言这不吉利的话。”伏霄眼中含泪。他与老皇帝交锋,时常挤出眼泪蒙混过关,此时并不知道是真心还是假意,叩拜不起。
老皇帝不曾理会他,低哑的声音从帷帐那一侧传来,“朕死后……五年之内,你若、若违逆朕曾颁下的旨意,九泉之下朕也要你不得好死。”
他是在……
若说方才只是猜测,此刻伏霄心中却是全然清楚了,浑身似有泰山重压,却又觉得轻盈无比,只在一声滚雷过后猛地抬起头,想从那帷帐后看清老皇帝的脸。老人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朕死后……你继位。世道倾覆,朕选了你来匡扶,你需感念朕的恩德……不得……不得改赋税、散兵丁,五年之后方可,方可……”
老皇帝长长地喘气,肺腑仿佛被戳穿了个窟窿,哗哗地透着风,剧烈一阵咳嗽后,又道:“五年……五年之后你想与民休息,便颁罪己诏……这天下,任你改成什么样,功过都已与朕无关。”
五年为期,足够人忘记很多事。老皇帝在位期间做下荒唐事无数,死前却仍惦记一点身后名,他知道许多政令再不改变就积重难返,可若他刚死便要改掉诸多弊政,昏聩的骂名上难免再添一笔,是故此时仍要伏霄保证:他的圣旨从无过错,错都在新帝一人。如此待到新帝继位五年后,因诸事难顺,感念上天责罚,罪己改过,与先帝全然无关,先帝万岁万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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