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没说话,坐在地上,头发乱糟糟的,正神经质地咬着指甲,眼睛滴溜溜地转。
许慎继续咳嗽,东张西望起来。他早已习惯这个乱七八糟的家,还有不说话的妻子。
但这次,他很快就找到了让妻子疯狂的原因。
桌子上放着一个礼盒。和过去他送给养子的如出一辙。
“给我的?”他开口。
“不是我,”妻子立马否认,“不是我给的。也不是给我的。”
他又指床上:“你在整理衣服吗?礼物藏在衣柜?”
他认出一件:“这不是梦呓的衣服吗?”
“你先看那个!先看那个!”妻子像小孩一样胡搅蛮缠地喊道。
许慎只能看向桌上的礼盒。他离近了,进一步认识到了为何妻子会露出毁灭般的表情。
礼盒下方是红色的,底部缓缓流淌出液体。
是血。
他毛骨悚然地震在原地,缓慢地弯下身,嗅了嗅。
一股腥气。里面是……
那天之后,温若桐就开始日日外出祷告了。
这日清晨,许识敛下楼的时候,闻到了面包和牛奶的香味。
梦呓喊了声“哥哥”。
她对门口一闪而过的影子说:“妈妈!你不能再去了……你真的需要休息。”
门用力关上了。那人逃跑了。
许识敛神色如常地下楼,随手抓起牛奶杯,嗅了嗅,冷笑一声。一饮而尽。
“哥哥,”梦呓犹豫地叫住他,“你……能帮忙劝劝妈妈吗?”
他就算拒绝,自己也是决不放弃的。她勇敢地跑过去,听到许识敛说:“劝什么?”
她说母亲没日没夜地去悬崖边上祷告,很期待他能做点什么。
“为什么要阻止?”许识敛不冷不淡地问,阐述这件事是多么理所当然,“妈妈不是在和她喜欢的上帝对话吗?”
心寒就是这样开始的。许梦呓忽然觉得对他彻底失望了,她大概也写在了眼里。许识敛看见,对着那份失望无所谓地笑了笑。
哥哥说:“也许妈妈是在求上帝杀了我呢。”
许梦呓诧异地看着他,不敢相信这会是一场捉弄。她拦住了要离去的许识敛,惊魂未定:“为什么要这么说?”
盼着他说点什么,盼着他告诉自己事实并非如此。
可是都没有。
梦呓说:“我在神庙遇到了一个姐姐,她说她一直都记得你,因为你曾经为她的丈夫撑伞……还有其他人,他们说你一定受到冤枉了,都很心疼你……”
他要走,她含泪拦着:“还有以前那些孩子,白雪公主,还有美人鱼……他们都说对不起你,是父母逼着他们说恨你的。”
“哥哥,哥哥……”她追在后头跑。
而他不停。
“许识敛!”她愤怒地吼出来,“停下!我在跟你讲话。”
许识敛终于停下来。
“还有那么多人爱你,还有人相信你!”她说着说着,黯然神伤,“我不知道,我不懂……哥哥,我还有当英雄的机会吗?”
久久的沉默过后。
许识敛看着她,又出现了那种表情。那种空洞的,像在羡慕她,嫉妒她,却又在惩罚她的表情。
“你知道吗?不管结局是什么,我们家……都没有人是赢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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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黑心国王(二)
许慎得到了一把尖锐的斧头。
他走在清晨的小道上,路过白鸽教堂,远远凝望着。一位岛主教的教徒看到他,走近了,却见他摆摆手。
“我的妻子就是岛主教。”他耐心道。
那人就懂了,不再来宣传,而是点头:“神明不会再让你痛苦,就像她一样。”
刚结束诵经,他的声音是哑的。
许慎问:“为什么?”
那人一愣,说:“上帝会宽恕你,豁免你的痛苦。”
许慎已经很久没有和人开口聊天。他有些庆幸,这驴唇不对马嘴的对话令他感到好些了。他点点头:“会结束的。”
他低头看向包里的斧头。有它在,恐惧就不会吞噬他的妻女。
他把常年压在床下的小刀交给刀匠,委托他将其改造的更锋利。
刀匠问:“用来做什么的?”
他心不在焉地回答:“镇魔的。”
刀匠点点头:“我给你做漂亮些,挂墙上,客人去你家都赏心悦目。”
许慎难得解释道:“我是拿来用的。还有,我不信教。”
刀匠说:“那我给你做锋利些。最厚的野猪皮也能割开。”
许慎点头,又摇头。
回到家,他看到养子坐在家门口,天还没有完全亮。他像一根快要烧到尽头的蜡烛,发出幽暗的光。
天边泛红,云朵是把雪白的刀子,剜出火红的日光。
当父亲轻声细语地跟他说话,却像是一种咆哮:“好久没见到你了。”
“是吗?”许识敛对他笑,“但是我每天都回家。”
沉默,沉默……直到他们之间升起一轮天亮。
许慎问:“坐在这里干什么,累了吗?”
他们说话的方式是一样的,每个字,每个音节。许识敛确认,他们有相同的口音。他们是亲人。
但我是魔鬼了。他还是人类。
他把我变成这样,他把我变成这个鬼样子了。
“我很累吗?”许识敛问他。
“不,我只是觉得……”
后来说,“累了就歇歇吧。人不能总是前进。”
父亲的手掌在清晨打开,是一朵花,死在父亲手里。“花都开了。”
许识敛问他:“摘给女儿的吗?”
“你喜欢吗?”
许识敛问:“喜欢就给我吗?”
许慎答:“我都放在你桌上了。”
我看见了,许识敛知道。花,草,石头,还有一颗皮球。
“这些东西本来在棺材里吧?”
一个问,另一个就答:“棺材已经扔了。”
“我很喜欢。”许识敛问他,“你看到我送你的礼物了吗?”
父亲的表情有了波澜。他答:“看到了,看不懂。”
“是山羊头骨。”
再上一次,“那次是山羊的犄角。”
“还有……第一次,你认出来了吧,是羊蹄。”
他固执地说着,父亲也就固执地听着。风在许识敛耳边破了音,说着千万遍对不起。
父亲说:“我知道。你从哪里搞来的这些?”
“屠宰场。”许识敛抬头看去,见父亲像挡雨那般挡在他身前,看上去是如此值得依赖,“他们很大方,没有花多少钱。”
“我很喜欢山羊,”许识敛的笑弹开,“爸爸,你喜欢这些礼物吗?”
父亲坐到了他的身旁。
有一瞬,好像已经白发苍苍。真遗憾,从未见他失态,无法打败。
他说:“我以前看见山羊站在树上。离得很远,以为开了一树云朵。因为缺少食物和水源,它们都很瘦,但眼里很平静。”
“不过,山羊都是白色的。”许慎转过头,“你送我的山羊是黑色的。还有四只角。体型很小,是只乳羊?”
“很神奇吧。”许识敛的呼吸变得很轻,“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山羊。他们都说它看上去很邪恶,就是屠夫也有所顾虑。它被拉走的时候,母羊下跪了。但是公羊还坚挺着站在那里,他们说这是种告别。”
“我不这么觉得,”许识敛问父亲,“爸爸觉得呢?”
“……可能吧。”他终是没话说了。
许识敛时常觉得父亲的脸像石像,难见悲喜。感谢上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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