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开看看。”
第一次收到时,父亲对他说。
许识敛当然感到好奇,也觉得兴奋。因为父亲一到家,只对他招了招手,许梦呓要跟来,他却说:“这是我们男人之间的事情。”
就是从那次挨打开始,他们之间多了一项父子间的专属游戏。
尽管不是踢球。
于是在屋外的树下,许识敛在裤子上抹了把手心的汗,故作冷静地问爸爸:“里面是什么?”
“可能是好东西,”许慎说,“也有可能是坏东西。”
听上去,他就像在开玩笑。于是许识敛快速地笑了一下:“为什么会是坏东西?”
许慎不是浪漫的丈夫,更不是温柔的爸爸。他的表情时常写着四个字:“没有意义。”
现在,也是这样。他说:“你可以不接受。”
许识敛连忙躲掉了父亲要回来的手,不服气道:“我又没说我害怕!”
许慎看着他,一言不发。许识敛小,父亲的一切来意都像是激将,他绝对要反着来,正打算毅然决然地拆开,许慎又制止了他。
即使在黑暗里,许识敛也能感受到父亲的目光非常复杂。
爸爸……就像在自责。他神色凝重,犹豫不决。这简直和一场轰轰烈烈的道歉没什么区别。
许识敛有些不好意思,也觉得感动,但他的细腻都是从母亲那里学到的。很遗憾,没能胜于蓝。母亲很少对着自己的丈夫表达,他更不懂如何对自己的父亲表达。
许慎缓缓松开了手,似乎想清楚了,五官舒缓开来:“你决定好了再拆。如果打开了,里面的东西就是你的,不会再变了。”
许识敛对他挑眉道:“好啊,我才不怕输。你吓唬不到我!”
第一份礼物,是星空般的色彩,一瓶漂亮的蓝色液体。
“这是什么?”许识敛在月色里晃了晃,“是染料吗?”
“我不知道。”许慎摇摇头,“这是你的东西,你自己决定吧。”
不告诉我,万一我好奇喝了怎么办?许识敛说:“那要是染料,我喝了就死了!”
他刻意把话说得狠绝,当时又生着病,期待着父亲否认,期待他露出不舍得的样子。也许不同于妹妹是女孩,爸爸对他就是要更严格。
果然,许慎不吃这套,就是这样无动于衷地看着他,似乎已下定主意,做个绝对的坏人了。
许识敛赌气地喝了个精光。其实喝着喝着,他速度就慢下来……浓郁的奶香,竟然是牛奶。
许慎这时候才不急不躁地开口:“草原里有户人家,家里的奶牛下的奶是蓝色的。听说很有营养,可以补身体。”
许识敛郁闷道:“是比普通的好喝,但真是个怪事。”
更怪的是,这明明是个惊喜。这样的情形,许识敛很熟悉。他抱怨父亲:“打个巴掌给个枣。”
许慎置若罔闻道:“好了,礼物你拆了,咱们就回去吧。”
“可我喝完了。”许识敛跟上去,“没有给小呓剩下……”
“这是给你的。”父亲说。
大概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不仅是妈妈,还有爸爸……爱的天平再次失衡了。这一次,通通倒向了他。
今天又是父亲归来的日子。许识敛心事重重地往家走,而魔鬼的声音是另一种聒噪:“我解释了好几遍了,你倒是说句话呀!”
小耳觉得自己要完蛋了,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宿主讨厌自己。
许识敛打断了他:“行了。我知道不是你。”
小耳一喜:“你知道了?”
他竖起耳朵,收听人类的逻辑:“你伤成那样……不会是你。”
“对的对的,”小魔鬼附和道,当然,他没少在这段描述里美化自己,“我只是想和那个魔鬼交朋友,结果他不仅攻击我,还爆炸了。”
完了还不忘虚情假意地可惜两句:“可怜的胖胖。”
许识敛闷声说:“这种魔鬼……真是很可怕。”
“这不就是你们人类意淫的魔鬼?”
“我没和你开玩笑。”许识敛沉默片刻,又说,“我要替他报仇。”
小耳乐道:“为什么?他不是坏蛋吗,一个坏蛋死了,还有两个被抓走了,这么好的结局,你应该高兴!”
“你是真的不懂尊重生命,是吗?”
“什么呀!”小耳说,“就拿我们最怕的东西吧,兔子。对,你看兔子吃草又吃花,狐狸吃兔子,狼又吃狐狸。最后是什么,你们人类吃狼。”
“……谁吃狼?”
“你们自己都是弱肉强食,还说什么尊重生命。”小耳说,“大家吃来吃去才能活得下去。”
“这不一样,你说的是生存,那只魔鬼是虐杀,他不……”
“我们也是为了生存,这就是我们魔鬼生存的道理。”
“魔鬼生存的道理是骗人吗?”
“你要是不相信我,我说什么都没有用。”小耳刚说完,又垂死挣扎了一下,“但主人,你是相信我的,对吗?”
“我没有这么说。”
“你明明都知道不是我了。”撒泼打滚。
许识敛开始和他秋后算账:“血契的规则,你没有都和我说清楚吧?这是你说的共生关系?还是你才是捕食者,你想吃了我?”
要是能让他笨一点,我做什么都行。小耳心里这么想,嘴上却甜甜道:“我不是说了嘛,你死的话,我也会死的。所以我会保护你,也会听你的话。”
许识敛冷漠道:“但你从没有提过,如果不要你,我也会死。”
“这不是一个意思嘛。”小耳无赖道。
“这不是。”人类清醒答。
“啊呀,不管啦!”
“好好说话。”
真是再也等不来什么突破性的进展了,小耳摆烂道:“算了,咱们没缘分。”
“……”
怎么前面站着只高魔鬼?小耳打起精神来。
“他怎么这么骚。”魔鬼嘟囔。
“那是鱼腥味!”许识敛又生他气了,“他是我爸爸,是渔夫。”
“他就是许慎?”不同于儿子视角里高大伟岸的父亲,魔鬼只觉得这男人奇怪,“他好像一只会睁眼的僵尸。”
“不许这么说他。”
“你又来了,”小耳用天真的口吻问道,“主人,你也会这样和别人维护我吗?”
“不会。”许识敛就像把意有所图的小刀,咻咻咻地削掉魔鬼翘起来的小脑袋瓜,“你本来就一无是处。”
魔鬼问:“你要是牛逼,你能遇上我?”
“……”
说回许慎,他在树屋门口等儿子回家,当然了,还有不会缺席的礼物。
有时候许识敛觉得小耳是童言无忌,说出的难听话没有恶意。
许慎常年在海上暴晒,身上的皮晒了掉,掉了又晒,蛇皮似地蜕不尽。他很高,大约一米九几,但由于常常挺不直背,视觉上只有一米八五。
他看过来时——这画面,活像我的丑陋同胞!所以地狱对许识敛来说真的那么可怕吗?魔鬼心想。
“回来了。”父亲说。
“魔鬼说话了!”小耳说。
许识敛千万个无语吞在心里,已懒得再和他费口舌。
许慎问他:“怎么了?”
“没事。”许识敛想起小耳的形容,莫名想笑。
波光粼粼的月光洒在空气里,像阳光映在海面。
父亲是树林的舵手,他操控着风的方向,再一次将命运交给许识敛。
“咦?好小的棺材。”
“这是礼盒。”
“礼物吗?快拆开快拆开。”小耳兴奋道,“会不会是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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