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明月:“四杀案和裁员有关?”
连海:“一桃杀三士。”
声音几乎同起同落,二人诧异地对望了眼,目光旋即像两个同名磁极,迅速弹开。
“比特跳动的KPI评分基本掌控在上一级主管手上。吴鹏程权力很大,裁掉谁是他说了算。”静默几秒后杜宾开口。
“项目组统共仨人,但谁都不容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引娣姐家里麻烦多,父母在乡下,一个瘫了一个生着病;她有个正在读大学的弟弟,念书打游戏买衣服交女朋友,一跟她发信息,张口闭口就是钱,仿佛姐姐供养弟弟天经地义。刘家弟弟已经来公司闹过一通了,人倒是理智得很,哪里像是死了亲人?说要么五百万买断他姐的命,要么微博热搜升堂。”杜宾那双阴阳眼一翻,“说是钱不钱对自己不重要,但没了姐姐,父母活不了。”
连海也有些无语:“合着这是孝心外包,是吧。”
杜宾感慨:“每个月一发工资,引娣姐只留下房租和餐费,剩下的大头全给弟弟和家人,引娣引娣,你听他的名字。”
“嚯,一家子吸她一个人的血,还是个扶弟魔。”季明月豁然忆起刘引娣身上的牛仔裤和毛衣,破旧发白,边角都勾丝了,想来是穿了很久,他脱口而出,“这姑娘压力够大的,她要被裁员了,那可怎么活。”
杜宾:“压力更大的是贾哥。上有老下有小,老婆没工作,车贷房贷,老人去医院的钱,小孩的学费生活费,哪儿哪儿都是用钱的地方。”
方才贾仁家属在此处哭灵的悲戚之声,隐隐钻进了季明月的耳朵。
“贾哥不是科班出身,是代码培训班毕业的,赶上了入职早的福利。不过他技术不行,干了很多年还是个底层程序员,连刚毕业的施盼有时候都能给他甩脸子。他马上三十五了,正是尴尬的年龄,肯定特别害怕丢工作。”杜宾道,“我还在的时候,就看到他经常通宵写代码、Debug,得了腱鞘炎不说,手指上一堆茧子。”
他打开手机,重新翻到贾仁的尸体照,怼到连海和季明月面前:“不信看他的手指。”
屏幕中哪能看到手指?唯一颗鲜红的血手印赫然入目。
噫——季明月头发都炸了,战术后仰。
连海迅速从他的话中捕捉到了奇怪之处,问道:“施盼和贾仁不对付吗?”
“倒也不是,施哥他,”杜宾顿了一下,“看谁都不顺眼。”
“施盼是计算机系研究生毕业,正儿八经高材生,这两年行情不好,工作难找,他本科毕业那年还能拿到大厂顶级offer,结果硬要读研,现在就只能去卷考公。”
季咸鱼语气微妙:“嗐,也算是知识改变命运。”
杜宾:“施哥考公失败,通过校招补录来了比特跳动。说实话,以他的能力,待在这么个小小的项目组,着实是原子弹炸鸟大材小用。他又和贾哥搭档,干得也不爽,你想啊,学霸和学渣能和平共处么?大家是来赚钱的,又不是来做慈善的,不可能搞一对一精准扶贫。”
“不爽就走呗,一份工而已,裁员了正好还能拿离职补偿金。”季明月不以为意,“多大事儿。”
杜宾:“说得轻巧,你是不知道现在的就业现状,本硕摇奶茶,大专送外卖,命运会平等地毒打每一个清澈而愚蠢的大学生。”
“施哥肯定也是不想自己被裁员的,不然为什么春节了还要带病加班?”杜宾最后看了一眼施盼尸体旁边的便携式输液设备,熄屏苦笑,“施哥以前经常说,自己这样卷下去,要么过劳死,要么发疯把其他人都杀了。他应该也没有想到,自己不是过劳,而是以这种方式,永远离开了人间。”
“我不理解,”连海默然听了片刻,道,“若说是为了不被裁员,那应当是自相残杀才对,而你却说此三人均为他们的主管吴鹏程所杀。”
“吴鹏程这个人啊,一个项目经理而已,”杜宾不满道,“你叫他一声哥,他想当你爹。”
这话说到季明月心坎里了,他余光扫了一下连海。
连海微拧眉:“为何看我?”
季明月打着哈哈:“窗外阳光毒,担心府君晃到眼。”
杜宾轻咳一声:“吴经理最喜欢拿着鸡毛当令箭,对上跪舔老板,对下苛责员工。项目进度稍微有些偏差,他就压着我们几个全体留下来陪他加班,但凡有人比他早走,月度绩效立刻不合格。”
“他还特别喜欢PUA,日常口头禅就是‘我对你是有点失望的’、‘当初招你进来的时候没想到你这么不行’、‘苦劳不等于功劳’、‘给你绩效打低是希望你能够再努力一点’……我一共实习了几个月时间,这些话听得耳朵都生茧子了,可想而知引娣姐他们平时在项目组受到了怎样的精神摧残。”
季明月啧了下:“这种人怎么能当上Boss的。”
幸福生活靠对比,他忽而觉得,就连身旁的连海都眉清目秀的,可爱了许多。
“拜高踩低,利益至上,正是这样的人,才能在大厂存活下来。”连海睨了他一眼,“吴鹏程应该是揪住裁员这件事,疯狂PUA所有人,势要把他手上那些微末的权力放大一万倍。”
顺着他的话,季明月推测——因为裁员名额问题,吴鹏程应当是和手下的三个大头兵发生了龃龉,冲动之下激情杀人。
工作么,哪有不发疯的。他太感同身受了。
杜宾似乎看出了季明月心头所想:“在比特跳动,失智往往只是一瞬间。”
“可我还是感觉哪里不对……”季明月话音未落,腕骨忽然被抓住。
耳旁是连海低沉的声音:“得抓紧回阴冥。”
腕部的触感怪异,滑溜溜黏糊糊,像被一坨冰凉的果冻围绕。季明月垂眸,发现他和连海的身体,在阳光之下,竟然化作了半透明的形态,看上去很像劣质手游里的穿模NPC。
怎么回事?!
“杜宾,留个手机号,”连海抬腕看了看正融化消失的手表,稳住声音,“我们还有其他事,就此别过。”
“欸?猛鬼大哥你们说走就走啊?”杜宾报了一串号码,“这案子没着落,还有我的直播……”
连海默默记下:“你放心,明日辰时,我同你依旧在此处见。”
话毕,拉着季明月逐渐透明的衣服,向消防通道走去。
连海疾步如飞,拖着季明月往前,可怜季明月从昨夜见到酆都大帝开始,被折腾了一溜够,方才还大吐了一场,早就成了株迎风倒的弱柳,全靠一口鬼气吊着。
“慢一点,府君。”小柳树骨软筋麻,几乎是在用气音。
随着身体的消亡,他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圣水要失效了。”未料连海将他攥得更紧,西装下摆都飞了起来,裹着满身急躁,“还有,我之前是不是告诉过你?男人不要比快慢。”
季明月无语。他想起连海确实曾说过,所谓的“圣水”只管半个时辰,便问,“失效了会怎样?”
连海:“化作一只孤魂野鬼,永留阳间,再也无法回阴冥,也无法投胎。”
季明月打了个哆嗦,跟上他:“快一点。”
就在此时,季明月膝盖忽凉,紧接着一阵绵密的钝痛袭来,让他差点跪了。
“先生,对……对不起。”
季明月看见一位身材佝偻的保洁大叔,正是他稳稳扶住了自己。
大叔右手抓水桶,左手原本拿着的拖布掉在了地上。黑灰色的拖布下方滴滴答答流出脏水来,从消防通道的楼梯间蜿蜒了一路。
他腿脚似乎不太好,跛着退后两步;声音也很嘶哑,像吞了沥青水泥:“把您衣服弄脏了。”
季明月看到自己右膝西裤处被污水浸湿,西装上也溅了星点水花,透出污渍特有的腥气。
不知是否是害怕的原因,大叔一直沉默,他的头发虽然长而糟乱,但盖不住煞白的脸。他想要擦掉污水,又没有纸巾,情急之下,伸手在季明月西装上来回摩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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