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吗?”连海手心贴着他的手背。
如果小季害怕,他还有肩膀。
季明月没有什么更亲密的动作,只伸出小拇指勾住他,轻微摇头:“拜托,二探步家村的建议可是我提的。”
昨晚他灵光乍现,向连海建议以隐身方式上到阳间,吓步家村这帮老爷们儿一吓。
——心中有鬼者,在看到真正的鬼的时候,一定会露馅。
现下他们两名亡魂没有实体,这番对话化作一缕幽风,将村头老树的树叶吹得簌簌作响。
手指纠缠,依依不舍,季明月放松下来,边跟连海向前走,边打趣道:“敌在明我在暗的感觉不错吧?鬼,一种更适合查案宝宝体质的形态。”
西北气候干燥,有黄尘随他们的脚步扬起,掀起一场场微型沙尘暴,至村办公楼才停下。
办公楼门虚掩着,一层二层都是办公区,连海和季明月悄没声响地上下跑了一圈,别说人了,连只蚊子都没看到。
晚风直吹到门内,回声若有似无,给空旷的小楼平添几丝鬼魅。
季明月注意到,小楼没有贴封条,暖气片旁边也空空如也,弥漫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看来步家村的村民果然没有报警,步安泰的尸体应该是已经被私下转移走了。
村子不大,村民胆子不小,大概是不知道“法律”这两个字怎么写。
“等等,”季明月走上前去弯下腰,看到地面的水渍,像拖把的痕迹,他手指捻了捻,湿的,“水还没干。”
“一定还有人在!”
水渍拾级而上,在楼梯间散落的簸箕笤帚间蜿蜒,终点是三楼,值班员的宿舍。
连海屏息贴在门边听了会儿,朝季明月点头,用口型说了句“在里面”。
步安泰死亡当晚的值班员就有问题,若是从这里下手,说不定能从他嘴巴里撬出点儿东西。
两只鬼心有灵犀地对视一眼,连海弯起手指敲了几下门。
屋内有脚步声,声音逐渐靠近门边,静了片刻后又远离。
引蛇出洞最讲究耐心,连海再度发出声响,脚步声随之起了变化,猫鼠游戏一样。
如此反复几下,屋内飘出急促的、不太规律的呼吸声。
季明月环视四周,见楼上楼下装修颇为类似,走廊墙面也松垮地挂着几幅印有【天道酬勤】、【厚德载物】之类标语的挂画。挂画摇摇欲坠,他当机立断取下,摔在地上。
画框玻璃应声碎裂。
值班员终于开了门——他头发乱似鸡窝,一对黑眼圈快拉到颧骨了,眼睛也通红——比刚下孽海的亡魂还要更像鬼一些。
“谁……谁谁,谁在外面?”值班员声音支离破碎,人看上去快要碎掉了。
季明月趁热打铁,取下另一块画框摔在地上,尖锐的声响之中,玻璃渣掩映在【天道】的遒劲草书之间。
值班员目眦欲裂,连连后退,连海旋即拾起一块碎玻璃指在他脖间,步步紧逼。
连海和季明月都是隐身,这番情景在值班员眼中,就好像画框突然飞到半空摔得粉身碎骨,而玻璃也有了灵性,直直追着他,要取他性命。
“步步步,步主任,你是主任吗?”值班员见鬼似的猛地跳上床,抱起床上的夏凉被蒙住自己,他上下牙打架,口吃更甚,闷闷的声音从被子中传来,“主主主任,我我,我真的不,不知道。我我,我很尊敬您的!您看到了吗,我把,把办公室,打扫,扫得干干净净,光,光地面,我就拖,拖了三遍。”
他边说,边颤抖着抓住屋内的拖布。
季明月和连海这下明白了,楼上楼下的水渍,就是值班员的杰作。
值班员是藉反复拖地来缓解紧张焦虑,这说明他精神状态已在悬崖边缘,连海打算逼他一把,于是大步上前,拿碎玻璃一扎一劈,薄薄的一床被子裂成两截,棉花乱飞。
值班员果然瞬间崩溃,语无伦次地道:“那天,那天晚上在,在宿舍,我昏,昏倒了,什么都不知道,醒,醒,醒来才听说,说您死了……”
连海手一顿。
“不对啊。”季明月也觉察到怪异——眼前的值班员又变成了小结巴,并且口口声声说自己那晚不在案发现场。
那么给七叔报信的是谁?
连海明白一鼓作气的道理,手上没停,玻璃堪堪擦过值班员的脖子,一瞬间,对方颈侧有血珠冒出。
值班员摸到了一手血,身子差点没软下去。他直愣愣地盯着碎玻璃,眼珠都不会转了,三魂去了两魂半一样,声音也劈了:“我,我,我真的什么都,都不知道,步主任,你,你去,去问步安宁……”
连海和季明月不约而同地望向对方:“步安宁?”
又是这个步安宁!
季明月发现宿舍书桌上有纸笔,一把抄过来,在纸上写下:【细说步安宁】
在值班员眼中,那桌上的纸笔仿佛也被已死的步安泰操控,中了邪一般旋转跳跃。
或许是受了莫大的刺激,值班员虽然瑟瑟发抖,但已经不那么口吃了,他依旧说着西北方言:“主任您死……您出事的当晚,我在门口见到了一个男的,看上去好像是……好像是步安宁——上次步安远结婚,我和步安宁有过一面之缘,我是沛州城里人,听说他也住在城里,就记下了。”
“当时我正在值班,看到有人,就开门出去,然后我就没意识了。”值班员回忆着,越说越顺畅,“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而且我发现自己是在宿舍的床上,脑瓜子嗡嗡的,疼得不行,我好像……好像被人打了,还被人下药了。”
他摸着后脑勺,露出痛苦的表情:“等我起床下楼准备上班了,才发现出了这么大的事。步主任您相信我,村里接二连三死了这么多人,我也是吓得不行。”
“这人是不太像。”连海突然来了句。
季明月知道连海在说什么。他回忆了下,眼前的值班员怯懦胆小,车轱辘话翻来覆去说不清楚,和那晚遇到的镇定冷静、说话流利的值班员,根本就是判若两人。
值班员陷入回忆,目光呆滞地又念叨了几句“步主任”、“步安宁”云云,这倒让季明月打开了思路——换脸的人认识值班员,知道他在步家村挂职工作;但又没有深入了解,不知道值班员其实有口吃。
而仅和值班员打过一次交道的步安宁,目前看来确实有很大嫌疑。
连海想了想,放下沾血的玻璃,拿过纸笔,写道:【为什么不跑?】
玻璃落地,值班员情绪稍微平复,嗫嚅道:“我不敢。”
连海蹙了蹙眉,继续写:【不敢?】
值班员结巴道:“步,步,步主任,我原本在市委,市委办公室,升不上去,好容易得了这个,这个挂职机会,我一定要在步家村干满三,三年,这还有两年多呢!不然我,我一个三级主任科员,干到头了也提不上去啊!”
季明月看着值班员小脑萎缩的模样,无奈地翻了个白眼——人都癫成这样了,还左一个体制内,右一个提拔呢!
“而且,我,我上午收到七叔的信息,”值班员神秘兮兮道,“说晚上要来我这儿,有重要的事情,对,对我说。”
什么事不能公之于众,只能趁夜黑风高,私下里找值班员这么个外人说道?
季明月脑中突然蹦出个名字,告诉了连海。
连海于是写:【山丹丹的事情?】
值班员愣住:“山丹丹?”
此言一出,连海和季明月更加确认,当晚出现的值班员,和眼前这个不知道“山丹丹”的值班员,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就在此刻,楼下忽然传来微弱的响声,连海和季明月竖起耳朵,辨认出,是金属碰撞的声音,很是熟悉。
铁链!
两只鬼来到楼梯间向下望去,见七叔颤巍巍进了门,带出一阵叮咣作响。
“来找人的,”连海道,“七叔还挺守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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